悬天峰,暮雪洞。
瑶光山主大弟子慕雪君的洞府。
一位身着素裙,眉如刀,面容方正,比寻常男子还要更加肃穆的女子,盘坐在云床上。
她背后有一柄长的夸张的弯刀,通体银光,铭刻者如同蝌蚪一般。。。
春分之后,北境的雪融得格外缓慢。融水顺着山脊蜿蜒而下,汇入干涸多年的古河道,发出细微如低语般的声响。小禾每日清晨都会爬上忆庐后山的断崖,坐在那块刻着“归”字的残碑上,望着远方桃林出神。那片桃林如今已不再只是北境一隅的风景,而是成了天下人心中的圣地??每一片叶子都像是被记忆浸透,风吹过时,叶背会泛起淡淡的金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轻轻眨动。
她胸前的“守灯印”温润如玉,却总在子时微微发烫,像是体内藏着一颗不肯安眠的心跳。阿宁走前曾告诉她:“它不是信物,是钥匙。当你听见听不见的声音,看见看不见的人,那就是‘记得’在召唤你。”
起初她不懂。直到某个无月之夜,她在碑前打盹,忽然听见有人哼歌。
那是一首极老的童谣,调子歪斜,带着北方冻土特有的粗粝气息,歌词也只有三句:
>“白犬跑,九尾烧,
>风雪夜里不回头。
>若问家在哪儿,心灯亮处是归舟。”
歌声轻得像从地底渗出,又像从云中飘落。小禾睁开眼,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桃枝垂落肩头,一朵未开的花苞正缓缓裂开,从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是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穿着破旧的皮袄,脚上缠着草绳。他冲她笑了笑,然后抬手指向西边。
“那边……有人等你说晚安。”他说完,便化作一缕烟散去,花瓣落地成灰。
小禾怔了许久,才发觉自己掌心出汗,守灯印竟已滚烫如炭。她没有犹豫,立刻披衣起身,沿着古道往西行去。一路上,风越来越冷,路也越来越陌生。原本熟悉的村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断墙倾颓,门楣上还挂着褪色的红绸,像是某年春节被人遗忘的痕迹。
她在一座塌了一半的小屋前停下。
门框上钉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焦炭写着三个字:**吴家屯**。
小禾呼吸一滞。这个名字她曾在《吴天一生言行录》里读到过??五百年前,这里是燃灯者出生的村庄。后来战火蔓延,全村人尽数迁徙或死难,连遗址都被风沙掩埋。可此刻,这里分明还有人气。
屋内烛火微明。
她轻轻推门,门槛发出吱呀一声响。
屋里坐着一位老人,背对着她,正在修补一只陶碗。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枯瘦如柴,但每一笔都极其专注,仿佛那碗盛的不是水,而是时光本身。墙上挂着一幅画像:年轻女子抱着婴儿,身后站着一名白衣男子,眉心一点朱砂,嘴角含笑。
小禾认出来了。那是吴天和他妻子,还有他们未曾活过满月的孩子。
“你是来找他的吧?”老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来。”
小禾点头:“您认识他?”
老人没回头,只是将最后一道裂痕补好,轻轻吹了口气。“何止认识……我就是他邻居的儿子。那年我才六岁,亲眼看着他背着包袱离开村子,说要去‘点亮不该灭的灯’。我还记得他临走前摸了摸我的头,说:‘不怕黑的孩子,将来一定能看见光。’”
他说着,终于转过身。
小七八岁的孩子,瞳孔却是深不见底的苍老。
小禾心头猛震。
这不是凡人。这是……执念残留?
“我不是鬼。”老人仿佛看穿她心思,“我只是……一直没学会忘记。所以我的魂魄赖在这具身体里,不肯走。五百年了,肉身早已腐烂,靠的是村子里那些未尽的念想撑着。”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瓦罐:“那里装着他母亲留下的骨灰。她说,儿子若回不来,就把她葬在门口,让她最后再看一眼归途。”
小禾跪下,双手合十,郑重行礼:“前辈,我是新一代承忆者。今日前来,并非只为祭拜,而是想完成一件事??让吴天真正安息。”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们以为一场葬礼就能让他安心?错了。他要的从来不是墓碑,也不是香火,而是……原谅。”
“原谅?”
“嗯。”老人目光望向窗外,“原谅他自己。你知道吗?他本可以不死。当年若选择封印九尾而非焚毁,他还能留下一丝真灵转世。但他怕万一失控,怕记忆污染,怕未来之人因他而受苦。所以他宁愿把自己烧成灰,也要确保邪恶永不复生。”
小禾喉头发紧。
“可他也害怕啊。”老人低声说,“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写信,写给从未谋面的孩子,写给等他回家的妻子。那些信我没敢烧,藏在床板底下。后来村子毁了,信也没了。但我记得其中一句??”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我对不起你们。但我更怕,如果我不这么做,将来你们的世界会连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风,桃瓣纷飞,纷纷扬扬落在屋顶、窗台、瓦罐之上。奇异的是,每一片花瓣落下时,都会轻轻颤动一下,像是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