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接她话头,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枚东西,郑重递给她:“喏,送给你。”
李清白抚摸着那枚貌不惊人的勾玉,光洁匀润,触手温凉,却并非什么稀罕的宝贝,不禁撇撇嘴,故意嗔怪道:
“小气鬼,从没送过我什么好东西。上次送的那个双鱼贝佩,还是和货摊老板还了半天价才买下来的,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值钱货色。还有,连把像样的油纸伞都舍不得买,尽拿这些便宜东西糊弄我。”
谢昭眼中的阴霾被这娇嗔驱散了几分:“夫人这可真是冤枉我了。这东西想买都买不来。”
“哦?”
“这是大岛那狗贼脖子上戴的勾玉。黄准动手前,我将它拽了下来,打算留作纪念,提醒自己永不忘国耻。只可惜没能亲手斩下他的头颅带回来,祭奠那些亡故的兄弟和百姓。不过,曹帮主和虎啸帮众人已被好生安葬,就葬在那片无字碑林里。你何时想念他们了,随时都可以去拜祭。”
李清白赶紧吹吹灰,宝贝似的揣进袖袋:“那我可得收好了。”
见谢昭仍在伤感,体贴安慰道:“没事。虽然你没有亲自手刃大岛,却也砍杀了那么多倭贼,为大旻除掉了祸患,阿昭,能成为你的夫人,我很骄傲。”
又补充道:“不过,你那么会做生意,以后要对我和知雨大方一点。”
谢昭闻言调侃:“你夫君我看似挣得不少,可那些银钱就如流水一般,来得快去得更快,根本留不下什么,只好处处俭省些。”
“哦?都花到哪里去了?”
谢昭神色微正,压低声音:“许大人那里,每月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名为‘孝敬’,实为索贿,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官盐利润明面上有定数,往往不足敷出,这其中的亏空,便只能靠其他途径弥补。偶有私下打点、南场北支、重复用引、超掣私盐之事,也是情非得已。”
他顿了顿,看向李清白,目光坦诚:“这些银钱往来,牵涉甚广,我不得不谨慎万分,更不敢大手大脚用钱。”
李清白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疲惫,顿时收起了玩笑,握住他手轻抚:“我明白了。以后我帮你多省着点。”
谢昭反手握住她:“那倒也不必,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苛待于你。等此事了结,救下阿央他们,我定带着你和知雨,在这太州城好好逛逛,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绝不吝啬。”
……
翌日,夜色浓稠如墨,将太州城紧紧包裹。
更梆子敲过三响,街上只余打更人佝偻的背影和几声零落的犬吠。两道人影鬼鬼祟祟从意园侧门悄然闪出,迅速融入小巷的阴影中。
为避开许灵阶无处不在的眼线,谢昭同元旌专挑最偏僻、最昏暗的路径行走,脚步轻捷,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城南一处不起眼的私宅。后门虚掩着,元旌率先侧身而入,确认无误后,才向身后的谢昭打了个手势。
宅内灯火昏暗,只有一间厢房透出光亮。主审通倭判国一案的按察副使周大人早已在内等候。
他身着常服,面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身旁只带了一名心腹随从。
谢昭径直走入,跳过寒暄,开门见山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周大人已经了解。明人不说暗话,那四十三名无辜百姓的性命,我出这个数买下。”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桌面上轻叩。
周大人瞳孔微缩,显然这个数字已经远超他的预期。可这贪得无厌的地方官仍是故作矜持,假装为难地捋了捋胡须:
“谢爷,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那些人是板上钉钉的‘倭寇同党’,名单已经上报,后日就要明正典刑,岂能儿戏?再说,许灵阶许大人那边……”
“许大人那边,无需知晓。”谢昭打断他,目光犀利如鹰,“大人需要的只是几十颗人头,一份向朝廷交差表功的剿倭政绩。至于这些人头是穷苦百姓的,还是牢里那些无人问津的死囚的,又有何分别?既能圆满完成任务,又能额外获得一笔丰厚的酬劳,便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敲在对方的心坎上:“况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运作得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周大人眼神闪烁,心中两股念头打得不可开交。他紧盯谢昭,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谢爷,恕本官直言,你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救这些不相干的人?这与你平日的行事风格,似乎不太相符。”
谢昭嘴角勾起一丝极柔和的弧度,眼神却异常坚定,缓缓吐出几个字:“因为,那是我夫人要保全的人。”
这句话说得极为平淡,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周大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审视着谢昭那不容动摇的神情,权衡利弊之下,终于重重点头:“谢爷重情重义,实在令人佩服,本官便依你所言,行一招‘偷梁换柱’。但此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自然。”谢昭颔首。
双方迅速敲定了细节,在阴晦的灯光下完成了交易。
离开那所宅院,重新没入黑暗之中,谢昭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