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停留在联邦中枢控制台的冷金属表面,方才《宇宙共生宪章》接入时的电流嗡鸣尚未消散,可视野里的一切己彻底脱离了他数十年星际生涯的认知范畴。发光粒子融入“哲学存在树”的瞬间,整座中枢大厅的光轨突然暗了下去,唯有存在树的枝桠迸发出翡翠色的流光,那些流光沿着枝干脉络游走,竟在穹顶织成了21世纪地球的云层——不是联邦史料库里经过修复的高清影像,而是带着颗粒感的、属于他童年记忆的灰黄色天空。
他下意识地抬手触碰穹顶,指尖却穿过了冰冷的投影,触到一片的凉意。这是反常的第一处——联邦中枢的全息投影系统从未模拟过“触感”,更不会复现他记忆里独有的、2047年那场酸雨过后空气中的铁锈味。影像里的城市正在崩塌,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像碎裂的冰面往下坠落,街道上奔逃的人群里,他看见了母亲的轮廓,那个总是穿着米白色研究服的身影,正抱着一台数据终端往生态实验室的方向跑。
“这不是史料。”沈溯身后传来联邦科学院院长林野的声音,老人的拐杖在地面敲出急促的回响,“中枢数据库里的21世纪影像,从未记录过生态实验室门口那棵老槐树——我查过所有档案,那棵树在2045年就被酸雨拦腰折断了。”
沈溯猛地回头,视线落在影像里母亲身后的老槐树上。树皮上的每一道裂痕、枝桠间挂着的破旧鸟窝,都与他五岁时在实验室门口偷偷刻下的印记完全重合。更诡异的是,当母亲在影像里转身,对着镜头做出“守护共生”的手势时——双手交叠成叶脉状,拇指与食指扣成环形——存在树的主干突然剧烈震颤,树身上浮现出的初代文明符号竟开始旋转,那些螺旋状的符号逐渐拼接成一行文字,恰好悬浮在母亲手势的正上方。
“是……沈教授的笔迹?”林野的声音发颤,他曾研究过沈溯母亲留下的所有手稿,“这行‘共生即存在’,和她2049年失踪前最后一页笔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可初代文明符号怎么会……”
沈溯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控制台的异常数据吸引。原本显示宪章代码的屏幕上,数据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灌,那些曾经被联邦学者视为“无意义乱码”的初代文明字符,此刻正与宪章文字逐字对应。当最后一组字符重合时,控制台突然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文件夹的命名是一串日期——2050。07。16,那是他母亲失踪的日子,也是联邦史料记载中“初代文明信号首次被捕获”的同一天。
这是寻常场景里藏着的反常:一个本该只存储联邦核心数据的中枢系统,却出现了属于他个人记忆的细节;一个被认定为“跨时空偶然”的文明信号,却与母亲的失踪日期精确重叠。沈溯点开文件夹的瞬间,控制台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警示灯在大厅里疯狂闪烁,存在树的流光突然转为血红色,影像里母亲的手势开始扭曲,原本清晰的面容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覆盖着鳞片的脸——那是星际联邦近十年来最恐惧的敌人,“熵族”的面容。
警报声中,沈溯的通讯器突然震动,是来自边境空间站的紧急通讯。通讯画面里,空间站指挥官的脸布满冷汗,他身后的舷窗外,无数颗陨石正朝着空间站撞来,而那些陨石的表面,竟刻着与存在树身上相同的初代文明符号。
“沈指挥,陨石群里检测到宪章波动!”指挥官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们……它们在复制《宇宙共生宪章》的代码,而且每一颗陨石里,都有21世纪地球的影像片段——是不同地区的生态崩溃现场,有亚马逊雨林的大火,有太平洋的塑料垃圾岛……”
沈溯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突然意识到,方才中枢大厅里的影像不是“回顾”,而是“预告”。熵族从未主动攻击过联邦的核心区域,可这次边境空间站遭遇的陨石群,却带着与宪章共振的波动;初代文明符号本该是人类探索宇宙的钥匙,此刻却成了熵族攻击人类的武器。这是冲突留下的第一个悬念:熵族如何获取初代文明符号?它们为何要复制《宇宙共生宪章》?更关键的是,母亲的影像与熵族的面容重叠,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跨时空的警告?
他立刻下令让边境空间站启动防御系统,可通讯器里突然传来电流声,指挥官的画面被一片雪花覆盖,最后传来的声音是——“陨石里有生命信号,和……和您的基因序列匹配度99%……”
通讯中断的瞬间,中枢大厅的地面开始震动,存在树的枝桠纷纷断裂,那些断裂的枝干落到地面,竟化作一个个小型的全息投影,每个投影里都是不同的场景:有的是联邦议员在秘密会议室里销毁初代文明资料,有的是熵族在某个荒芜星球上建造与存在树相似的建筑,还有的是一个穿着联邦制服的人,正将宪章代码传输给熵族的飞船——那个背影,沈溯再熟悉不过,是他最好的战友,陆川。
沈溯踉跄着后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川是联邦最年轻的舰长,也是十年前陪他一起找到《宇宙共生宪章》的人,怎么会背叛联邦?可投影里的人转身时,陆川左脸上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保护他留下的——清晰可见。更让他窒息的是,投影里陆川传输代码的终端上,贴着一张小小的贴纸,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叶脉图案,也是他送给陆川的成年礼物。
“不可能……”沈溯喃喃自语,他伸手去触碰投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此时,林野突然指着存在树的主干,那里的红色流光正在汇聚,逐渐形成一个人形轮廓,轮廓的手里拿着一台数据终端,正是他母亲失踪时带走的那台。
“沈溯,看终端屏幕!”林野的声音急促,“那上面的代码,是宪章的补全部分——我们之前解读的宪章,只是一半!”
沈溯顺着林野的手指看去,终端屏幕上的代码正在快速滚动,最后停留在一行文字上:“共生非同化,熵族即人类之倒影。”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他突然想起十年前找到宪章时,宪章的最后一页写着“待熵族觉醒,方见共生真义”,当时他以为这是初代文明对人类的警示,可现在看来,或许是另一种含义——熵族不是敌人,而是人类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中枢大厅的门被推开,一群联邦士兵冲了进来,领头的是联邦总统的卫队队长。“沈指挥,总统下令逮捕你!”卫队队长的语气冰冷,“边境空间站传来消息,你向熵族泄露宪章代码,陆川舰长己经指证你了!”
“指证我?”沈溯愣住了,他看着卫队队长手里的证据——一段视频,视频里的“他”正将宪章代码传输给熵族,而视频的拍摄时间,正是他在中枢大厅接入宪章的同一时刻。这是第二个悬念:是谁伪造了这段视频?陆川为什么要指证他?如果熵族是人类的倒影,那联邦总统急于逮捕他,是为了掩盖真相,还是真的相信他背叛了人类?
卫队队长身后的士兵己经举起了武器,沈溯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解释。他趁士兵们不注意,猛地冲向控制台,将加密文件夹里的资料拷贝到通讯器里,然后转身朝着存在树跑去。存在树的主干此刻己经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柔和的光,他隐约看见缝隙里有一个人影,正朝着他伸出手——那双手的手势,是“守护共生”。
“沈指挥,站住!”卫队队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沈溯纵身一跃,跳进了存在树的缝隙里,缝隙在他身后瞬间闭合,大厅里的警报声和士兵们的喊叫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
他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周围是茂密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香——这是21世纪的亚马逊雨林,是他母亲曾经研究过的地方。不远处,一个穿着米白色研究服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台数据终端,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妈?”沈溯试探着喊了一声,女人缓缓转过身,是他母亲的脸,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温度,反而带着一丝陌生的冰冷。
“你终于来了,沈溯。”女人的声音平静无波,“我等了你三十年。”
“等我?”沈溯疑惑地走近,“你不是在2050年失踪了吗?这里是哪里?是记忆空间,还是……”
“这里是‘共生节点’。”女人站起身,指了指天空,沈溯抬头看去,天空中漂浮着无数个透明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是不同的场景:有的是联邦民众在广场上抗议,有的是熵族在星球上建造城市,还有的是陆川被联邦士兵逮捕的画面,“每个气泡里,都是一个可能的未来,而你,是唯一能改变这些未来的人。”
沈溯刚想追问,女人突然将数据终端递给了他:“这是宪章的完整版,里面有初代文明对‘人类存在本质’的解读。记住,共生意识不是让人类同化其他文明,而是让人类接受自己的‘另一面’——熵族,就是人类在宇宙中的‘另一面’。”
“那陆川为什么要指证我?联邦总统为什么要逮捕我?”沈溯急切地问,可女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森林也在逐渐消失。
“去找到陆川,他会告诉你真相。”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小心那些‘守护宪章’的人,他们才是真正害怕共生的人……”
女人消失的瞬间,沈溯突然回到了中枢大厅,存在树己经恢复了原样,红色的警示灯还在闪烁,可大厅里的士兵己经不见了,只有林野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手柄上,刻着联邦议员的徽章。
林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沈溯立刻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沈溯……宪章的补全代码……在我的终端里……”林野的声音微弱,“议员们……早就和熵族有联系……他们害怕……人类接受熵族后……他们的权力会消失……”
“陆川呢?陆川为什么要指证我?”沈溯追问,可林野的头歪向一边,再也没有了呼吸。
就在这时,沈溯的通讯器突然收到一条匿名消息,消息里只有一个坐标和一句话:“想知道真相,就来这里。——陆川”
沈溯看着通讯器里的坐标,那是联邦废弃的月球基地,也是十年前他和陆川第一次发现初代文明信号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因为那里藏着所有悬念的答案:议员们与熵族的联系是什么?陆川指证他是为了保护他,还是真的背叛了他?母亲留下的完整版宪章,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人类存在本质”?
他拿起林野的终端,转身朝着中枢大厅的出口走去。此刻,联邦的舰队应该己经朝着边境空间站出发了,熵族的陨石群还在逼近,而他,正站在人类与熵族、真相与谎言的交叉点上。每一步都带着未知的危险,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改变人类的命运——这是冲突留下的最终悬念,也是共生意识重构人类存在本质的开始。
当沈溯走出中枢大厅时,他抬头看向天空,联邦的星舰正在云层中穿梭,而遥远的宇宙深处,一颗散发着翡翠色光芒的星球正在缓缓转动,那是熵族的母星,也是他母亲影像里最后出现的地方。他握紧了手里的通讯器,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会比以往任何一次星际探索都要艰难——因为这一次,他要探索的不是宇宙的边界,而是人类自身的本质。
沈溯的靴底踩在联邦中枢大厅的合金地板上,每一步都带着金属震颤的回响,可这熟悉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的冷汗——林野的终端还揣在怀里,老人最后气若游丝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里,“议员们早就和熵族有联系”,而陆川的匿名消息又像一道迷雾,将他引向十年前与战友初遇的月球基地。
他避开走廊里巡逻的联邦士兵,靠着记忆里中枢的通风管道布局,从应急通道绕向停机坪。通道墙壁上的荧光指引灯忽明忽暗,这是联邦成立百年间从未出现过的故障——寻常的应急照明场景里,藏着反常的诡异:灯光闪烁的频率竟与存在树迸发出的翡翠流光节奏完全一致,更离谱的是,当他伸手触碰墙壁时,指尖传来的不是金属的凉意,而是类似皮肤的温热,墙壁内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吸”,每一次起伏都与他的心跳同步。
“这不是建筑材料。”沈溯皱眉,用匕首在墙壁上划开一道小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线路与管道,只有缠绕成网的透明丝线,丝线上悬浮着细小的发光粒子,正是之前融入存在树的宪章粒子。粒子察觉到他的注视,突然汇聚成一行小字:“月球基地的‘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