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虽已成婚,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哪有不爱美的?如此这般看了一回,不由心花怒放,望向明月的眼神中满是崇拜,“东家,您真厉害。”
“嘿嘿,”明月很吃这套,下巴翘起老高,“这算什么,我厉害的地方且多着呢!”
第二天,春枝如约而至,就见桌子正中一盘金灿灿的翘尾煎鱼,旁边一只黄澄澄弯颈肥鸡,另有两盘红的绿的时兴菜蔬、两样干湿点心并两碗烩面。桌边一个青釉细颈壶里灌着甜酒,旁边立着两个梅花小盅。
竟是一桌正经席面!
两人相互谦让着坐了,明月起身斟酒,春枝不安起来,“无功不受禄,好妹子,有话但说无妨,你这样客气,倒叫我浑身发毛。”
别看如今明月仍需她传话,但大面都已接续上,春枝实在想不出对方这一出是为什么。
“姐姐只管吃喝就是,”明月大笑,“不过是些家常闲话,再者,问问太太私底下觉得如何,日后我买卖料子也有个底。”
“你早说啊,”春枝松了口气,安心吃了一杯,“不是什么大事,何苦巴巴儿摆席?”
“此为其一,再者,中秋佳节将至,我却无处可去,权当咱们小姐俩扎堆乐一乐。”明月知道春枝是被卖进去的,中秋节只怕也是伤心夜,提前凑在一处说说话也不错。
果然,此言一出,春枝的戒备就淡了几分,再一碰酒,话匣子渐渐打开,“别看太太话不多,对你的货是极中意的,不光她穿,阖家上下都做过两轮啦!前些日子出城赏荷,碰见几家人,谁不眼馋?只恨没处买去!”
如今县里倒是有了,可生生慢了一轮,赵太太自然得意。
明月又问赵太太日常交际的是哪几家,羡慕的又是哪几家?
春枝隐约猜到意思,伸手往她腮上轻轻拧了把,半真半假玩笑道:“我的乖乖,还不够折腾的吗?”
“鸡蛋还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呢,更何况是安身立命的买卖!”明月用手指沾了酒水,就着桌面算起账来,“素日我听姐姐和那几个大丫鬟漏的口风,再看赵太太日常穿戴,闲时算过了,若自家人用呢,满打满算一年六十匹足够了,即便四处送礼再翻上一番,说破天也不越不过一百三去!更何况这其中多有里衣、被子等贴身的不打眼的,自要素面的才好,我却不卖那个……如此细细算下来,即便花色的都从我这里买,一年也不过八、九十匹。可如今我新找了个路子,又在兴头上,一年少说能往返七、八次,就算忙里偷闲多歇几日也有六回。一次可带绸缎二十匹,一年少则一百二十匹,多则一百六十匹,多出将近一半来,却往哪里卖呢?”
春枝听得目瞪口呆!
一年一百多匹绸子,这得是多大的买卖!
良久,她才夹起一块雪嫩鱼肉,慢慢嚼着幽幽叹道:“真有你的!”
她在赵太太跟前伺候也有几年了,日常也见各处走礼,却从未上心细算过,还是当初明月初次登门,大丫头戏谑时听了一耳朵才隐约知道皮毛。明月知道的自然更少,却能推断得这般贴近,可见功夫火候。
明月也拆嫩鸡吃,果然鲜美多汁,“我要靠这个吃饭呢,自该多留心,姐姐志向不在这上头,何必额外费神?”
什么人做什么事,如今她俨然已养成习惯,看人先看穿戴,通过布料品类、花色样式,甚至衣服各处的磨损情况就能将此人的来历、脾性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得知对方再次需要自己,春枝心里也踏实,想了一想才说:“若论财主嘛,自然是有的,旁人且不说,你可知城中的王家酒楼?”
见明月点头,春枝先往四下看了,然后才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不怕说句不恭敬的话,王家的家业只怕不比马家差多少呢!光县里就有好大一家酒楼,一家客栈兼食肆,历年新春衙门对外办宴会,历届县试、乡试后县太爷主持的谢恩宴,都是他家承办。偶尔谁家想办体面的宴席,请的也是王家酒楼的大厨过去掌勺,另外下头的乡里还有两家酒楼,你自己算算一年吃药的人多少,吃饭住店吃酒的又有多少?
不过王家酒楼家的女眷倒不大招摇,只是那位王大官人很不安分,整日穿金戴银,十分铺张打扮……”
偶尔春枝等人还能听见马大官人私底下说呢,姓王的这般招摇,树大招风,只怕不是好事。
这条极重要!明月就知道日后若想攻克王家,便要多上富丽、招摇的男用纹样,女款的反倒可以稳重些。
明月万分感谢,又细细问过王家人口、生辰和喜好等等,遂起身帮忙斟酒。
怕稍后被闻出酒味儿,春枝再吃一杯便不敢再吃,只难免担忧,“你不怕惹太太不快吗?”
赵太太凡事最喜欢独一份儿,得知明月向外兜售,必然不悦。
“敞开四门做生意,岂有专对一家之理?”若日后赵太太都看多买少,明月还不快呢!不知不觉间,明月的胃口也渐渐大起来,“若我力有不及,不足一家之用便罢了,可既然贵府所需有限,难不成剩下的货都砸在我手里?贵府上也是做买卖的,自然明白没这样的道理。况且我从未说过只供一家……”
若春枝所言无误,两家喜好大有不同,也不必担心争抢。
只是如今王家如何尚未可知,下次依旧要先去马家罢了。
午饭略吃了几杯,天气又热,春枝自觉面上发沉,要了一碗酸汤醒酒,又借明月的屋子歇了约莫两刻钟,这才叫水洗脸、重新梳头,返回马家当差。
老远就见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灰布篷马车,春枝以眼神向小安询问。后者向门房努努嘴儿,低声道:“送布来的。”
春枝便知是城里相熟的绸缎庄子来让太太挑货,不由暗道侥幸,得亏明月先到一步。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人拿来的货也未必比明月的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才同明月吃了酒肉,春枝难免更加偏向,立刻加快脚步,预备替明月“探听敌情”。
此时赵太太还没起,春枝进去同人换了班,静悄悄立在廊下听传。
热燥燥的,白惨惨的日头底下几只小飞虫直往脸上扑,反复蒸烤之下,月季花的香味儿都显得腻味了。春枝往嘴里塞了一丸薄荷球,努力吞咽下口水,一股凉意沿着喉管蔓开,这才缓缓吐了口气。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里面有了动静,一个二等丫头探出头来说:“叫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果然有一串儿的人捧了布进来。
主子不叫,三等丫头不能进屋,春枝看不见里头的情形,更无从辨别花纹,只得竖起耳朵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