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语气复杂道,“你说怪不怪,其实她生前对我也不算好,隔三岔五就骂我是赔钱货,嫌我们姐妹几个是讨债鬼,耽搁她养儿子,饱饭也没有一顿……当时我是恨她的,可后来她死了,竟又有些想她……”
正说着,眼前多了条帕子,春枝这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脸上湿漉漉的。
掉泪?
我竟为她掉泪?
“瞧我!”春枝抓过来胡乱一擦,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说正事吧!”
明月大约能猜到她的心思:人总会对从未拥有过的事务念念不忘,譬如金钱,譬如亲情。
做过奴婢的人都很擅长调整情绪,短短几个呼吸间,春枝身上的黯然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促狭,“一个好消息,胡掌柜中风了。”
“啊?!”明月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当真?!”
“千真万确。”
当初明月去胡记报复,胡掌柜当场就病了,还没好全呢,又传来与李记合作的消息,他既恨李记不守江湖规矩、背叛,又恨明月咄咄逼人,于是病得就更重了。
他早已不年轻,此番接连病倒,年轻时压着的病根儿统统翻上来,来势汹汹。
胡家虽尽力医治,效果却不大好,如今他半边身子都不利索,一边嘴角也歪斜,听说瞧着老了十几二十岁的样子。
春枝笑着挤了挤眼,“小李掌柜亲口说的,还隐晦地说当初雇凶伤人一事是小胡掌柜做的。”
“小李掌柜?”听她提到新人物,明月特意问了嘴,“李记的少东家?这次是他接的货?”
还挺重视。
“李掌柜的次子,”春枝意味深长道,“今年十九岁,人模狗样的。”
尤其接货那日,明显打扮过,穿戴十分骚包。
明月瞬间明白了她傍晚的欲言又止,好啊,姓李的在这儿等着呢!
春枝给她倒了一t杯新茶,“那李掌柜一共有三个儿子,预备叫老大继承家业,老二、老三去读书,书读的怎样尚未可知,这个老三生得确实极好……”
初见面时,她只以为对方重视,怎料对方看见是她和苏小郎,竟隐隐有些失落,又拐弯抹角地打听自家东家为何不来,在江南做什么……春枝当了十多年丫头,最擅长察言观色,立刻就明白了李掌柜的算盘:
这是明着没打过,想“色诱”呢!
若果然能把自家东家娶进门,再生个崽子,纵然日后家业再大,不都要改姓李?
这些老头子经营世故,真真的老奸巨猾,花招一套接一套,稍不留神就容易中计。
其中的弯弯绕绕,明月自然想得明白,只冷笑了声便丢开手。
至于当初买凶伤人的幕后黑手是小胡掌柜么,十有八九为真。
胡掌柜久经江湖,不至于那般冲动,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发狠想做,也一定不会留下把柄。
便如后来的陷害入狱,若非明月因那两个混混的事预先做了准备,这会儿坟头草都老高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子不教,父之过,小胡掌柜犯错,就是他老子没教好,合该受着!
况且后头老货出手,也算“上阵父子兵”啦。
至于李家特意告知,既为卖好,也想借机斩断胡记的最后一线生机:万一姓胡的背水一战,真肯低头,被蒙在鼓里的明老板吃这一套怎么办!
一句话,无奸不商、无利不起早,哪儿有白得的便宜呢!
“对了,”明月才看完英秀的信,“英秀想要两卷赵太太之前穿过的杂宝湖丝苏绣,却没说是自穿还是送人,下次辛苦你亲自带着苏小郎往她家和林太太、小赵太太那边去一趟,看是要芳星那边新做的式样呢,还是原来的。”
这段时间她陆陆续续从徐掌柜家收了十来匹湖丝,转头就交给隔壁的芳星母女绣花去了。
芳星也是个有心人,却不着急动手,“您说的那种苏绣我也见过,仿佛是去岁流传起来的,大多做长衫、长裙或是上衣,若照原先的均匀排布,有些位置的绣花必然要被剪碎或缝起来,白瞎了。倒不如直接按照大体衣片的位置绣花,在裁剪和缝合处留出空白。这样呢,一来工期短,二则本钱也低,客人们买去又实惠。当然了,若做屏风、挂画,自然还是原样平铺的好。”
时下衣裳大多宽松,纵然身材不同也使得。苏绣贵的要命,多几朵花、少几朵花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春枝叹为观止,“还能这样的!”
转念一想,倒也是,之前她也曾见马家人裁剪衣裳,若要绣花,总是先在未裁剪开的大片衣料上划分区域,按着花样子绣花,绣好之后再拆下来做,正好将四周绷子拉紧的针眼和劈丝都裁了去。那种做法与芳星所想便是一般无二的。
“是啊,果然是什么事儿就得什么人做,”明月亦笑道,“我可想不到这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