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只有自己出面才能了结。
他不会装聋作哑的。
“好,”明月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见她终于展露笑颜,童琪英心里也好受了一点,不过马上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以后我们不能再像这样见面了,对吗?”
明月没有正面回答,“我想,这取决于你和你祖父的谈判结果。”
如果童琪英足够有魄力,做出某些承诺,相信童老头儿也会适当让步的。
童琪英的出身和学识注定了他来日必登高位,大约会走得比卞慈更顺畅,更远更高,而年轻时纯粹的情感在日后复杂的官场映衬下,会越加凸显,弥足珍贵,她必须善加利用。
现在的他确实对自己心怀愧疚,但“愧疚”也是需要经营的,若真的一别两宽,几年、十几年不见不闻,任凭再浓烈的情感也会被时光冲淡。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明月也非常需要这般性情温和、人品端方的官场朋友。
该说的都说了,明月果然只是略坐了坐就走。
童琪英默默起身,擎着油纸伞送她上船,一言不发。
直到船荡开水波,他才低声道:“你多保重。”
明月仰起脸,看着雨雾中的书生,“你也是。”
眼见船只渐渐远去,码头上又只剩童琪英主仆几人。
他静静眺望许久,直到船只彻底隐去,才慢慢收回视线,也收回眼底残存的暖意,“是谁?”
两个随从一怔,就见他转过身来,延伸冷漠,“通风报信的,是谁?”
祖父深居简出,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他不可能这么快知道!
两个随从齐齐跪下,“少爷,不是我们!”
他们的卖身契还在童琪英手里捏着,之前又被特意叮嘱过,警告过,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童琪英俯视他们良久,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转到船夫身上,“交代遗言吧。”
是他大意了,只想着船夫听话,停靠在码头,不会知道自己上岸后与谁往来亲近。可他唯独忽略了一件事,船夫也是活人,活人就会动,会阳奉阴违,会偷看,会偷听!
那船夫在他看过来的瞬间便心虚躲闪,听了这话,两腿一软,直接在船舱里跪倒了,“少爷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实在是迫不得已!”
童琪英的随身护卫立刻爬起来,飞起一脚将他踹进湖里,痛骂道:“少爷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
还差点连累我们!
船夫呛了两口水,也不敢上岸,挣扎着哭诉道:“老太爷交待,小的不敢不从啊!”
“混账!”护卫骂道,“你就不会提前告知少爷?!”
“我不管你有没有苦衷,”童琪英冷声道,“早在你告密那日起,就该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他再小也是主子,正如明月所言,祖父再生气也只会迁怒别人,所以就算他真的将船夫打杀了,祖父也只会帮忙遮掩。
童琪英去书房见童老爷子时,雨下得更大了。
池塘中的荷叶被雨滴敲打,频频点头,石板路缝隙间的青苔喝饱了水,绿得发黑,像一团团浓得散不开的幽魂,无声嘶吼。
童琪英盯着脚下,雪白的鞋底不知什么时候蹭到,绿油油一团。
他皱了皱眉。
他觉得有些厌倦身边的一切,厌倦着看似天然,实则全是人为的园景,也厌倦某些早已注定的人生。
“出去了?”童老爷子正低头修剪花木。
他穿着一套半旧的纱衫,未戴发巾,露出雪白的发髻,像一位最普通不过的祖父。
“嗯。”童琪英垂着眼眸,平静道,“跟我出去的船夫不得用,我叫人割了他的舌头,打断一只手,卖去做苦役了。”
童老爷子修剪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最得意的孙子,如同在看一头初露锋芒的小兽。
他倏尔一笑,“见过那个丫头了?”
江南最不缺船夫,一个奴才而已,卖了就卖了,没什么大不了。
“见过了,”童琪英说,“她让我不要顶撞您,说您是为了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