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的苏醒,如同给濒临枯竭的泉眼注入了新的活水。消息虽未刻意宣扬,却依旧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镇北关的每一个角落。那股弥漫在军民之中、因惨胜和匮乏而滋生的虚脱与茫然,仿佛找到了坚实的依靠,悄然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为坚韧的等待。
王爷醒了,统帅(世子)也在,靖北的天,就还没塌。
帅府内室,药香与一丝微弱的血腥气混合。萧烈半靠在垫高的枕头上,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中的浑浊己褪去大半,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厉。林婉清细心地喂他喝了小半碗参汤后,便安静地退到外间,将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以及匆匆赶来的周震与王长史。
萧彻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在父亲床边。周震与王长史肃立一旁。
“详细说。”萧烈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昏迷多日,需要最快速度掌握现状。
萧彻看了周震一眼。周震会意,上前一步,将这几日的战况、伤亡、物资存量,尤其是萧彻如何稳定军心、判断敌情、利用离间计引发联军内讧,最终击退敌军最后一次疯狂进攻的过程,条理清晰地禀报了一遍。王长史则补充了关内物资,特别是粮草告罄的极端困境。
萧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手指偶尔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击,显示出他内心的审度与计算。
当听到萧彻下令杀马、口粮减半、动员妇孺拆房取料时,他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当听到利用“夜不收”散播谣言,精准命中狄人与黑汗矛盾的痛处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激赏。当听到联军内讧爆发,黑汗军仓皇撤退,狄人攻势瓦解时,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消化这险死还生的逆转。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萧彻身上:“你,做得比本王预料……更好。”
这不是简单的夸赞,而是来自北境之王、一位沙场老帅的最高认可。周震和王长史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
“父王谬赞,是将士用命,是时势使然。”萧彻平静地回答,并无骄色。
萧烈微微颔首,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问道:“当下局势,你如何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是考校,更是将决策权正式、彻底地交托。
萧彻早己深思熟虑,沉声答道:“联军虽退,元气未伤,尤以狄人为甚。其内部生乱,于我而言,是喘息之机,亦是破局之钥。然我靖北自身,伤亡惨重,粮草殆尽,己是强弩之末,短期内无力图谋反击。”
他顿了顿,继续道:“故,儿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固本。倾尽全力救治伤员,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严密监视狄人大营动向,尤其是其内乱发展。同时,派出小股精锐,伪装成牧民或商队,尝试与狄人内部那些反对兀脱、不愿南征的部落接触,无需结盟,只需传递善意,或散播更多对兀脱不利的消息,让其内乱更甚。”
“其二,求生。粮草是命脉。关内己无可征之粮,必须向外求。黑汗新退,河西、平虏等镇依旧观望,朝廷……指望不上。唯一的希望,在西域。可立刻组织一支精干商队,携带关内最后能拿出的财物,乃至部分缴获的狄人精致战利品,由得力之人率领,绕道草原边缘,前往西域诸国,换取粮食、药材,尤其是伤药。此路艰险,但必须一试。”
“其三,清障。”萧彻眼中寒光一闪,“黑汗军虽退,但其态度暧昧,实力尚存,乃心腹之患。需派‘夜不收’严密监视其动向,若其有回窜或与其他势力勾结之迹象,须第一时间获悉。同时,可在其归途散布谣言,言其与狄人勾结不利,欲吞并狄人部分部落自立,进一步挑起狄人对黑汗的仇恨,令其难以再次联手。”
三条策略,清晰明确,兼顾了当下生存与长远破局,既有稳守,也有险招,更有阴狠的离间手段,全然不像一个十岁少年能有的眼光和魄力。
周震与王长史听得心潮澎湃,又暗自心惊。世子的谋略,愈发老辣深沉了。
萧烈听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西域商路,可行。人选……须绝对可靠,精明强干,熟知西域风物与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