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河支流的水比主河道浅些,漫到小腿肚时便不再上涨。星宇义踩着细碎的记忆碎片往前走,那些碎片碰到他的鞋尖会轻轻发亮,有的映出半张孩童的笑脸,有的闪过一段模糊的歌谣旋律,转瞬又随水流漂向远处。
玉佩贴在掌心微微发烫,星网上最亮的那个节点正对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星辰——那星辰比他在主河道见到的小得多,像颗被揉碎的萤火,悬在水面三尺高的地方,表面蒙着层淡淡的灰雾。
“那是‘遗念星’。”玉佩里的童声慢悠悠地说,“光河支流里大多是这种星,藏着的都是没走完的短记忆。你看那层灰雾,就是执念结的痂。”
星宇义停在星辰下方,仰头细看。灰雾里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影子,正蹲在星核边用手指画圈。他试着将玉佩贴近,暖光刚触到灰雾,就听见一声极轻的啜泣,像只被雨淋湿的幼猫。
“别碰!”童声突然急道。
话音未落,灰雾猛地翻涌起来。星宇义只觉眼前一花,脚下的水流突然变得冰凉,原本清亮的光河竟漫起了墨色的水藻,缠得他脚踝发沉。他低头时,看见水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片烧得焦黑的屋檐,碎瓦片上还沾着未燃尽的纸灰,风一吹,纸灰打着旋儿落在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头上。
“阿苑,快躲起来!”
有人在喊。声音很哑,像是被浓烟呛过。星宇义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正往柴房跑,怀里抱着个布包,布包里露出半块啃过的麦饼。小姑娘跟在后面跑,双丫髻歪在一边,手里攥着根断了弦的风筝骨——正是他刚才在灰雾里看见的那个小影子。
“这是遗念星里的记忆幻境。”玉佩的声音带着点凝重,“跟暗星的不一样,这是记忆本身在‘重演’。你要是被卷进去认了真,灰雾会把你的心神缠得更紧。”
星宇义没应声。他看见妇人把小姑娘推进柴房的草垛里,又塞了块麦饼在她手里:“阿苑乖,别出声。等官兵走了,娘就来接你。”小姑娘攥着风筝骨点头,眼泪却掉在麦饼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妇人刚转身出去,柴房外就响起了马蹄声。星宇义站在草垛边,能清晰地看见小姑娘把脸埋进草里,手指抠着草茎发抖。他试着抬脚想走近些,却发现自己的脚像钉在了地上——幻境里的“他”只是个旁观者,碰不到任何东西。
“遗念星的主人是这小姑娘。”童声轻声说,“灰雾这么重,怕是她到最后也没等到娘来接她。执念结在‘等’上了,所以记忆总在柴房里打转。”
星宇义望着草垛里小小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他刚拜入师父门下,师父总爱带着他去后山看星辰。有次他半夜发烧,迷迷糊糊里看见师父坐在床边煎药,药香混着松节油的味道,暖得让人踏实。后来他问师父:“要是有天我等不到您回来怎么办?”师父笑着揉他的头发:“等不到就自己走。但走之前得记着,有人等过你,你也被人记着。”
柴房外的马蹄声渐渐远了。小姑娘从草垛里探出头,攥着风筝骨往门口挪。星宇义以为她要出去找娘,却见她蹲在柴房角落,用风筝骨在地上画圈——跟他在灰雾里看见的影子一模一样。
“娘会来的。”她小声对自己说,画完一个圈又画一个,“娘说过的,等官兵走了就来。”
画到第七个圈时,柴房的门被风吹开了条缝。小姑娘猛地站起来往门口跑,却在门槛边停住了脚——门外的石板路上,放着她娘常戴的那支木簪,簪头的珠花碎了半瓣,沾着点暗红的痕迹。
星宇义看见小姑娘的手垂了下去,风筝骨“当啷”掉在地上。她没哭,也没喊,就那么站在门槛边,看着那支木簪一动不动。首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才慢慢蹲下去,把木簪捡起来揣进怀里,又坐回角落继续画圈。只是这次她没再说话,画圈的手指越来越慢,最后停在半空,眼睛盯着柴房的梁木发呆。
幻境到这里开始模糊了。墨色的水藻慢慢褪去,冰凉的水流又变回了暖融融的光河。星宇义站在遗念星下,看见灰雾里的小影子还在画圈,只是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像快要耗尽力气。
“她知道娘不会来了。”星宇义轻声说,掌心的玉佩微微震动了一下,“但她不敢认。认了,就没人等她了,她也没处等了。”
童声没接话。光河的水流带着细碎的记忆碎片从他脚边流过,有片碎片闪过个画面:穿粗布裙的妇人被官兵推搡着往前走,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递出去的麦饼。
星宇义抬手握住玉佩,暖光顺着指尖流到遗念星上。这次他没急着驱散灰雾,只是让光落在小影子身边,像铺了层软和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