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小说

第1章 寒城将破（第5页）

拼？拿什么拼？他手无寸铁，体弱无力。冲上去的结果，只会是立刻被乱刀砍死，像一条野狗一样倒在血泊里。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芸娘了……不，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啊！

他才二十岁，他寒窗苦读十几年，还没有博取功名，光宗耀祖！他还没有享受过几天真正的好日子！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巨大的恐惧，和对死亡的抗拒，像两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死死地攫住了他，将他钉在原地。那一步，如同天堑，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他甚至……连咬断自己舌根，以死明志、免受屈辱的勇气都没有！他怕疼，他怕那瞬间的剧痛，他更怕那之后永恒的黑暗和虚无。

“望舒——！救我——！”

芸娘的声音己经变得嘶哑，充满了痛苦和……一种逐渐沉沦的、令人心碎的绝望。

那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凌迟。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听。泪水，混合着嘴唇破裂流出的鲜血，咸涩而滚烫，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了身体，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虫子，一点一点地，挪向了堂屋最阴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刚才被清兵翻乱、丢弃的杂物和破布。

他将自己深深地埋进那些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破布堆里，拼命地蜷缩起身体，恨不能缩得更小，更小，小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用那些肮脏的、冰冷的破布，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隔绝掉卧室里传来的、那令他灵魂都在战栗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尤其是芸娘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唤着他名字的哭喊，却像是刻在了他的骨头上，钻进了他的脑髓里，无比清晰，无比尖锐，无论如何也隔绝不掉。

“望舒……”

“……望舒……”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最终，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不，不是完全沉寂。还有那些清兵满足后的、粗野的笑声和叽里咕噜的交谈声。

陈望舒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咸腥的血流满了他的口腔和手臂。

耻辱。恐惧。绝望。无助。

种种情绪，像毒液一样浸透了他的全身。他不再是那个饱读诗书的秀才，不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书生，他甚至不再是一个男人。

他只是一个藏在破布堆里，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连咬舌自尽的勇气都没有的……

懦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些清兵终于从卧室里出来了，嘴里骂骂咧咧，似乎对搜刮到的财物并不满意。他们看都没看角落里那堆“垃圾”，径首走出了院门，去寻找下一个劫掠的目标。

院子里，重归死寂。

不，不是死寂。隐隐约约地，从城市的各个方向，传来了更多、更密集的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兖州城，正在彻底地沦为地狱。

陈望舒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他不敢动。

他怕一动，就会发现刚才经历的一切不是噩梦。

他怕一动，就会面对那个他永远也无法面对的结局。

他更怕……一动，就会被可能还在附近的清兵发现。

他就这样蜷缩着，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埋在冰冷的、肮脏的破布堆里。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血火交织，都似乎与他无关了。

他只是一个藏在尸堆（精神的尸堆）里的，活死人。

而芸娘那一声声“望舒”，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骨髓里，反复回响，永无止境。

寒城，己破。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