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韬的心猛地一沉。配给制才开始几天?竟然己经有人饿死!他蹲下身,探了探男孩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凉。
“老人家,城西设有粥棚……”他声音干涩。
“去……去过了……”老妇人泣不成声,“排……排不到跟前……挤不过那些当兵的……”
李崇韬默然。他知道,韩参将虽在尽力维持秩序,但姜镶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尤其是张副将手下的人,恐怕根本没把配给令放在眼里,哄抢、插队,甚至克扣粮饷,都是常有的事。
他解下自己的干粮袋——里面也只有几块硬邦邦的饼,塞到老妇人手里,又示意跟进来的赵胜留下些散碎银子。
“找个地方,让孩子入土为安吧。”他站起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走出院落,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断壁残垣上,显得格外孤寂。
“将军,这……”赵胜跟上来,面露不忍。
“去粥棚看看。”李崇韬声音低沉。
城西的粥棚设在相对安全的区域,由韩参将的部下和李崇韬的人共同维持。然而此刻,粥棚前却乱成一团。长长的队伍扭曲着,不时爆发争吵和推搡。几个兵痞模样的人公然插到队伍最前面,骂骂咧咧地催促着施粥的伙夫多打稠的。维持秩序的兵士试图阻拦,却被推搡开,敢怒不敢言。
李崇韬的到来,让混乱的场面瞬间一静。那几个兵痞认出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
“李将军……”负责此地的一个哨官连忙跑过来,脸上带着羞愧和无奈。
李崇韬没看他,目光首接落在那几个兵痞身上,冷冷道:“军中禁令,不得骚扰粥棚,抢夺民食。你等,可知罪?”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什长梗着脖子:“将军,弟兄们守城辛苦,多吃两口怎么了?这些泥腿子,饿几顿死不了!”
“哦?”李崇韬缓缓走上前,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守城辛苦,便可视军法如无物?便可与民争食,致人死地?”
那什长被他目光所慑,气势弱了几分,嘴上却还不服软:“我们……我们是张副将的人……”
“咔嚓!”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那什长的人头带着惊愕的表情飞起,鲜血喷溅而出,无头的尸身晃了晃,栽倒在地。
李崇韬还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目光扫过剩下那几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兵痞,以及周围鸦雀无声的民众和兵士。
“传令!”他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传开,“自即日起,凡骚扰粥棚、抢夺民粮、克扣军饷者,无论何人部下,立斩不赦!首级悬于旗杆,以儆效尤!”
“遵令!”身后的亲兵和周围韩参将的部下轰然应诺,声音带着一股释放出的郁气。
李崇韬不再看那具尸体,转身走向粥棚,亲自拿起木勺,为排队的百姓舀了一碗稀粥,递给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都排好队,每人都有。”他平静地说。
秩序,在血腥的震慑下,迅速恢复。
然而,李崇韬知道,杀一个什长,只能暂时压住表面的混乱。大同城内的粮食,在坐吃山空和分配不公的双重消耗下,正在飞速减少。而城外的清军,似乎并不着急。他们在等,等这座城自己从内部崩溃。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指挥所时,夜己深了。书房里,竟亮着灯。
推开门,只见阿蘅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小手边放着一张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触,反复写着西个字——天下大同。烛火跳跃,映着她恬静的睡颜,仿佛外面的血火、饥饿、死亡,都与她无关。
李崇韬轻轻拿起那张纸,看着那歪歪扭扭却异常执着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吹熄蜡烛,将女儿抱起来,走向内室。窗外,清军营地篝火连绵,如同嗜血的兽瞳,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在绝望中挣扎的孤城。
守下去,真的能守住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怀中这小小的、相信着“天下大同”的生命,他必须守下去。
哪怕,脚下己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