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找到更多的水,或者……食物。
他在尸体间艰难地搜索着。大多数尸体和他一样,除了破烂的军服,一无所有。偶尔,他能找到一小块被血浸透、己经发硬的干粮,或者另一个同样空空如也的水囊。
搜寻的过程中,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具尸体怀里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摸索着掏了出来,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上面用简陋的刀刻着几个字:“郑军前冲镇乙队王二狗”。
身份牌。
陈五握着那块冰冷粗糙的木牌,心中巨震。王二狗,他认识,是另一个哨的士兵,是个憨厚的山东汉子,饭量很大,每次吃饭都嚷嚷着不够。他也死在这里了,像野狗一样被丢弃在这乱葬岗。
他将木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又仿佛是在为这个和自己一样命运的袍泽,做最后的告别。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地噬咬着他的内脏。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开始发出阵阵腐臭,引来了一些苍蝇,在他身边嗡嗡盘旋,试图落在他的伤口上。他无力驱赶,只能徒劳地晃动脑袋。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烈日曝晒,土沟里闷热如同蒸笼,伤口更加灼痛;夜晚,寒气侵体,冻得他瑟瑟发抖,与尸体挤在一起,汲取着那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暖”。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清醒的片刻,他听着远处厦门岛上依稀传来的动静——清军调动的声音,偶尔响起的、针对最后抵抗者的零星战斗声,以及……似乎还有船只靠近码头的号子声?是清军在增兵,还是在搬运物资?他无法判断。
在模糊的梦境里,他时而回到家乡的海边,听着海浪温柔地拍打沙滩;时而又回到那爆炸前的最后一刻,看到那团吞噬一切的白光;时而,又看到国姓爷站在高高的舰船上,冷漠地注视着这片燃烧的土地,那目光,比清兵的刀锋更让他感到寒冷。
有一次,他在半昏迷中,似乎听到土沟上方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是清兵那种趾高气扬的语调,而是带着恐惧和小心翼翼的本地口音。
“……作孽啊……都扔在这里……”
“小声点!让鞑子兵听到不得了!”
“快找找,看有没有……还能用的东西……衣服、鞋子也行……”
是岛上的百姓?趁着清军不注意,来这里摸尸?陈五的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想抬起手,但最终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嗬嗬声,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上面的声音立刻停止了,然后是慌乱远去的脚步声。
希望,再次破灭。
他重新坠入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之中。身体越来越虚弱,伤口的腐坏范围似乎在扩大,他甚至能感觉到蛆虫在皮肉间蠕动的细微触感。恶心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摧毁。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油尽灯枯,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时,一阵异样的喧哗声,从岛屿的东南方向传来。
那声音开始还很遥远,但迅速变得清晰、激烈。是炮声!虽然沉闷,但绝对是火炮的轰鸣!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火铳声,以及一种……他熟悉的,属于郑军水师特有的、冲锋时使用的海螺号声!
怎么回事?!
陈五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难道……难道是国姓爷杀回来了?!
不可能!他亲眼看着舰队远去的!思明州那边情况未知,国姓爷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师厦门?
但炮声和号角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激烈。甚至能隐约听到岸防炮台还击的巨响,以及清军调动兵力时发出的混乱呼喊。
土沟里,其他几个还有意识的俘虏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发出了微弱的骚动。
一丝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壁缝隙中透出的微光,照进了陈五几乎完全黑暗的心田。
如果……如果是国姓爷真的回来了……
那他们这些被遗弃、等死的人,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地燃烧起来。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援军可能到来的前一刻!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向土沟边缘爬去,试图离那代表希望的声音更近一点。哪怕只是看到一丝帆影,听到一声熟悉的乡音呼喊也好!
然而,他的身体早己到了极限。仅仅挪动了不到半尺,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便猛地袭来,眼前一黑,他再次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那遥远的、激烈的交战声,依旧如同擂鼓般,敲打在他濒死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