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小说

第5章 沉重的希望（第1页）

陈大山那只沾着血和灰的大手，跟铁钳似的，拎着我后脖领子，几乎是把我一踏一路提溜回了他的那间议事厅兼卧房。

“哐当”一声，他反手把门关上，震得屋顶都在掉灰。

他转过身，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团烧红的炭火，死死钉在我脸上。那架势，比我大学时候那个最凶的教导主任还吓人。

“少主！”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这回！多亏了你！那声响，那……那‘雷火’，确实顶了大用！”

他话锋猛地一转，语气沉重得能压死人：“但是！下回！绝对！不能再这么冒险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把我完全笼罩，一字一顿，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在说：“你的安全，比我们这整个寨子，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重要！你明不明白？！”

我被他吼得脖子一缩，心里有点发怵，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没觉得他是在凶我。那话语里的重量，那股子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怕和关切，沉甸甸地砸在我心上，暖烘烘的。他是真把我当成了眼珠子一样在护着。

“陈叔，我……我知道了。”我低下头，声音有点闷。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我做不到。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他叹了口气，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又用剩下的水胡乱抹了把脸，洗掉些血污。

“陈叔，”我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些官兵……为什么非要盯着咱们寨子不放？咱们躲在山里，碍着他们什么了？”

陈大山把水瓢扔回缸里，发出“哐当”一声响。他走回来，重重地坐在我对面的木墩上，眼神里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恨意和无奈。

“为什么？”他冷笑一声，“寨子里这些人，原来大多是山外面几个村子里的农户，本本分分种地吃饭。可那狗日的里长，勾结县太爷，变着法儿地要吞我们的田，加我们的税！”

他指了指外面：“英子，就刚才在下面搬石头那个，她爹就是因为不肯交出家里最后那三亩活命田，被里长带人活活打死的！她娘没熬过那个冬天，也去了。她带着弟弟，差点被卖进窑子，是义父碰巧遇上，救了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我？我那时候更惨，就是个在街上跟野狗抢食的小乞丐。义父第一次来这边，人生地不熟，是我给他带的道。他看我机灵，饿得只剩骨头，就给了我一块饼，还帮我赶走了欺负我的混混。”

“后来，他就收我当了义子，教我认字，教我做人，教我使枪……再后来，像英子家这样，被那些狗官劣绅逼得活不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义父心善，就把大家都聚到一起，带着我们找到了这处山坳，建立了黑风寨。”

“义父本事大，有他在的时候，我们还能时不时弄点粮食盐巴，日子虽然清苦，但总算能活命。可后来……义父的身子骨就不行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首到……”他声音低沉下去，后面的话没说，但我知道。

“本来我们躲在这深山里，小心点，还能勉强过活。可前不久，强子带几个人出去，想用打到的野味跟山外可靠的村子换点盐和布，不小心被那狗里长的手下盯上了，一路摸到了寨子附近。这才有了今天的祸事。”

他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今天要不是少主你……咱们这寨子，怕是真要……”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屋子里弥漫开一种绝望的气息。

“那……之后怎么办？”我心里发紧，“他们这次退了，下次肯定还会来更多人吧？”

“还能怎么办？”陈大山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这地方不能待了。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放弃这里，带着大家往更深的山里钻。可是……这拖家带口的，粮食也不多，进了老林子，能活下来多少，就看老天爷赏不赏饭了。”

往更深的山里跑？那跟慢性自杀有什么区别？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爷爷能带枪过来，我能带鞭炮过来……那是不是意味着……

“陈叔，”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爷爷以前，除了带东西，有带别的人……来过这里吗？”

陈大山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这里从来只有义父一个人来去。刚开始建寨子那会儿，也是义父带了枪和子弹过来，教我用，打了些大牲口，才让大伙儿熬过了最初那个冬天。我这用枪的本事，就是那时候义父手把手教的。”

果然！爷爷是唯一的穿梭者！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陈叔！”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既然爷爷能带枪过来，我能带鞭炮过来，那说明这条路是通的！我回去！我回那边去想办法！”

陈大山愕然地看着我。

“就算……就算暂时带不了人过来帮忙，”我语速飞快，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我也一定能带更多东西过来！药品！受伤的弟兄需要药品！还有更厉害的武器！更多的粮食！”

我越说越觉得可行，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我不能看着他们被逼上绝路。爷爷把“希望”托付给我，不是让我来当旁观者的！

“您说得对，我的安全很重要。”我看着陈大山，眼神坚定，“所以我才要回去！只有在那边，我才能找到真正能帮到大家、能保住寨子的办法！而不是留在这里，跟大家一起钻老林子等死！”

陈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我这副前所未有的坚决模样，他最终把话咽了回去。他沉默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确认我的决心。

良久，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只吐出一个字：“好！”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大手用力地按在我肩膀上，力道沉甸甸的：“少主，一切小心！寨子……和我陈大山，等你回来！”

没有再多的话，但这份信任，比千言万语都重。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间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神机库。

推开木门，里面是熟悉的、堆着麻袋的夯土墙景象。我迈步走了进去，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陈大山就站在议事厅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油灯的光晕里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期盼和决绝。

我对他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犹豫，反手轻轻关上了神机库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