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混杂着浓稠血腥、刺鼻硝烟和潮湿泥土气息的死寂,像一块沉重的裹尸布,将冷锋的意识包裹。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无法控制身体。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几根断裂的肋骨在随着呼吸摩擦着肺叶。但在这剧痛之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潜藏的力量——肌肉结实,骨骼粗壮。这是一具充满了爆发力的躯体,一具真正属于战士的躯体。
“都仔细点!别放过任何一个装死的!”
一个沙哑的日语嘶吼声划破了沉寂,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和暴虐。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紧接着是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闷哼,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冷锋的意识像被冰水浇灌,瞬间绷紧。
这不是梦。最后的记忆碎片是爆炸掀起的巨大气浪和滚烫的弹片。而现在,他躺在这里。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命令眼皮掀开一道缝隙。
视线所及,是一片被鲜血浸透的灰色土地。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残破的军服、扭曲的肢体、圆睁的无神双眼,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几名穿着屎黄色军服的日本士兵正行走在这片尸海之中,他们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像是在田里收割庄稼的农夫。每发现一具可能还有气息的中国士兵的尸体,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连带着刺刀,狠狠地捅进去。
他们的皮靴踩在尸体和血泊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显得异常清晰和刺耳。
冷锋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频率。他现在仰面躺着,半边身子被另一具尸体压住,脸上糊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土,看起来和周围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一名日军士兵从他身边走过,距离不足一米。冷锋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臭和烟草味,能看清他军服上的污渍和步枪枪栓上的划痕。那名士兵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扫视着地面。
冷锋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幸运的是,那名士兵并没有停留,径首走了过去,将刺刀捅进了不远处一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
冷锋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即又屏住了呼吸。
他开始评估自己的处境。这具身体很强壮,但伤得不轻。胸口的剧痛提醒他可能有多处骨折。他悄悄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了厚实的老茧。这是一双常年握枪的手。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截冰冷的金属。他顺着金属的轮廓摸索,是枪身,枪托,扳机护圈。一支汉阳造88式步枪,比中正式还要老旧一些,但同样致命。
远处,一个佩戴着军曹臂章的日军军官正一脚将一个跪在地上的中国士兵踹倒,然后用日语破口大骂。似乎是在审问什么。
被踹倒的士兵穿着军官制服,虽然被反绑着双手,浑身是伤,但依旧挣扎着想要挺首腰杆。
“说!你们的炮兵阵地在哪里?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的!”军曹用生硬的中文吼道,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南部十西式手枪,用枪口一下下地敲着那名军官的脑袋。
中国军官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用一种淬了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八嘎呀路!死啦死啦的!”
军曹被激怒了,他收起手枪,转而抽出了指挥刀。他没有立刻砍下去,而是用刀面在那名军官的脸上反复拍打,发出“啪、啪”的羞辱性声响。
周围的几名日軍士兵发出了阵阵哄笑,气氛在一种残忍的戏谑中变得更加紧张。
冷锋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救那个军官,更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上,沉默和等待,下场只有死。
他开始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缓缓地将那支汉阳造步枪拖向自己。他的动作和风吹动破布的沙沙声融为一体,和远处日军的哄笑声融为一体。
枪托终于抵住了他的肩窝。他悄悄地将脸颊贴上去,冰冷的钢铁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用右手拇指,极其缓慢地拉开了枪栓。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件咬合声。一个日军士兵似乎听到了什么,疑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但只看到一片尸体,便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