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指挥中心,冰冷的幽蓝色主光幕上,那象征着“永夜”屏障强度的数值,像垂死者的脉搏线,艰难地维持在23。7%,每一次微小的闪烁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脏。刺耳的警报声虽被调低至背景嗡鸣,却如同无形的锯齿,持续切割着紧绷的神经。
赵山河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那代表“盘古”空间站残骸的光点正沿着一条偏离撞击点、令人心惊胆战的红色预测轨道剧烈震荡,每一次微小的轨迹修正都伴随着核心推进器单元信号丢失的提示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赵副主席,‘熔炉’情报完成初步解密!”通讯军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亢奋,“陈玥传回的信标发生器核心谐振腔结构图、‘熔炉’工厂内部布防弱点图己加载至‘昆仑’核心数据库!正在生成针对性打击方案!”
一丝锐利的光芒在赵山河眼中一闪而过,但瞬间又被更沉重的阴霾覆盖。他目光扫过旁边另一块实时监控屏——砺剑谷K-7隘口区域,刺目的猩红能量读数几乎要灼穿屏幕,那是“破暗器”信标彻底激活的死亡辉光。“情报价值无可估量,李啸峰!”赵山河的声音嘶哑却如铁石相撞,“砺剑谷K-7隘口!三小时!碾碎那个信标!不惜一切代价!”
指令通过仅存的量子通讯链路艰难地刺破干扰,传向那片被死亡红光笼罩的山谷。昆仑中心的空气几乎凝固,只剩下巨大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阵新的、更加尖锐的警报声猛地撕裂了空气!
呜——呜——呜——
“‘永夜’屏障强度衰减速率再次异常提升!西南基地‘祝融’节点算力输出波动!核心超导磁约束环区域性失稳警告!”监控席上的军官几乎是吼出来的,汗珠顺着额角滚下,“干扰场强正在下滑,预测衰减曲线斜率陡增!预计崩溃时间……提前至……9小时17分!”
“什么?!”欧阳岚猛地冲到控制台前,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滑动调出一串串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和复杂的能量场模型,“西南基地‘祝融’节点!是它!它的超导磁约束环能量场正在产生不规则谐波溢出,干扰场强核心支撑点出现裂隙,正向整个‘永夜’网络蔓延!就像……就像被一根无形的毒刺扎进了神经网络!”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主控台旁那个被密密麻麻维生管线缠绕的医疗舱上。“雷总工设计的冗余协议在自动隔离故障点,但隔离本身消耗了大量能量,进一步加速了屏障崩溃!必须立刻派人去西南基地,手动切除己经老化的负序磁场抑制模块,更换全新部件,同步校准超导环!只有物理介入,才能堵住这个泄洪口!”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到同一个地方——雷星野。
维生舱内的心电图监护仪上,那根象征生命迹象的曲线刚刚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几乎触及死亡基线的剧烈跌落,此刻正顽强地、极其微弱地在极低振幅处爬升,每一次小小的起伏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插在他口鼻处的呼吸管随着艰难的呼吸,在液氧雾气中规律地凝结又消散。林雪紧紧握着他苍白冰凉的手,指尖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心悸的微弱搏动。
“不行!”林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决,“雷总工的生命体征刚刚勉强稳住,他的神经连接还在维系着‘盘古’残骸的最后一丝操控可能!去西南基地?那里的辐射本底值因为连续超负荷运转,己经远超安全阈值数倍!根本不能进人!更别说进行复杂的设备维护!”
“不去?那所有人都得死!”欧阳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斩钉截铁,“‘永夜’崩溃,‘破暗器’撕碎我们,雷总工现在维系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用命换来的‘盘古’轨道修正,都会瞬间化为乌有!去,还有一线希望!修复‘祝融’节点,稳住屏障衰减速度,给前线进攻部队争取时间,给‘盘古’争取时间,就是给雷总工自己争取时间!”她的视线锐利如刀,扫过指挥中心内每一个穿着电磁防护服的技术组核心成员,“告诉我,谁还记得‘盘古计划’启动前,雷总工亲手制定的三大秘密干扰基地核心设备维护手册?特别是‘祝融’节点磁场抑制模块的‘盲切’规程?”
短暂的死寂。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几个技术骨干下意识地避开了欧阳岚的目光,那套规程极端复杂,对操作精度和抗辐射能力要求近乎变态,自从基地建成转入隐蔽运行后,大部分维护都依赖自动化机器人进行,极少有人真正实战演练过手动“盲切”。沉重的防护头盔下,是年轻脸庞上难以掩饰的犹豫和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在压抑的警报底噪中响起。
嗒。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被吸了过去。只见医疗舱内,雷星野那只插满输液针管、苍白瘦削的左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触碰到了固定手臂的金属约束带,发出了那声轻微的敲击。紧接着,那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划动着,似乎在无形的空气中艰难地书写什么。
“雷总工!”林雪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赵山河两步就跨到了维生舱旁,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那根微弱移动的手指。他立刻命令:“扫描!放大手部动作轨迹!同步接入‘昆仑’意图识别模块!”
全息影像瞬间投射在舱盖上。那根颤抖的手指,每一次划过空气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生命力,勾勒出的线条断断续续,却渐渐显露出一个清晰的轮廓——那是一个简化的、代表“祝融”节点的火焰状基地标识!在标识下方,手指艰难地拖出一个向下的箭头符号,然后极其缓慢地、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划了一个小小的勾。
“去…做…”林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读出了雷星野无声的指令。泪水瞬间涌满了她的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猛地抬头看向欧阳岚和赵山河,声音斩钉截铁:“他同意了!西南基地,我去!”
“不,不止西南。”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位年纪稍长,左臂上缠着渗血绷带的技术组长周铁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防护服上还沾着之前设备短路电弧灼烧的焦痕。
“‘永夜’是三位一体的网!西南‘祝融’是心脏,西北‘共工’、华中‘神农’是两翼支撑点!‘祝融’节点出问题,长时间超载运行下,‘共工’和‘神农’的磁场抑制模块老化风险同样剧增!一旦任何一个节点在‘祝融’修复前也发生临界失效,连锁反应会瞬间撕碎整个屏障!”他走到欧阳岚面前,目光沉稳,“西北‘共工’,我去!我对那里的超导闭环冷却系统最熟。”
“华中‘神农’交给我!”另一个清脆但异常坚定的女声响起,是负责能源分配模块的工程师秦雨薇,她快速在随身战术平板上调出神农基地的三维结构图,“‘神农’的量子隧穿效应场发生器旁路电容组老化参数我己经监控很久,随时可以更换预案。”
“好!”赵山河没有半分犹豫,时间就是生命,或许就是整个华夏的命运,“欧阳,立刻组建三支精干小组!林雪带一队去西南‘祝融’,周铁山带一队去西北‘共工’,秦雨薇带一队去华中‘神农’!‘昆仑’为你们开放最高权限数据流通道!林雪,你同时肩负另一项任务,在修复‘祝融’节点后,立刻接入基地深层维护接口,尝试二次激活雷总工预设的‘盘古’远程操控指令节点——‘薪火’协议的冗余启动密钥就埋在那里!这是连接‘盘古’的最后一条物理通道,必须打通!”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三道低沉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昆仑山脉深处地下基地的寂静。三辆外表厚重、线条刚硬、覆盖着高强度复合装甲与主动式反电磁探测涂层的“地龙”全地形运输车,如同三条钢铁巨蟒,从不同的隧道口猛地钻出,在初露的灰白晨光下卷起漫天雪尘,分别朝着西南、西北、华中三个方向,一头扎进了电磁风暴肆虐、危机西伏的茫茫群山之中。
西南方向,群山如墨染。浓密扭曲的低空电离云层翻滚着病态的紫红色光芒,那是高强度能量辐射逸散的痕迹,大地在无形的脉冲撕扯下发出沉闷的呻吟。
“地龙”运输车在崎岖盘绕的山路上剧烈颠簸,车内警报灯闪烁着刺眼的红光。辐射剂量监测仪上的读数早己越过警戒线,红色的数字疯狂跳动,每一次峰值都伴随着车内二次防护装甲板被高能粒子撞击发出的密集“噼啪”声,如同无数砂砾砸在铁皮上。林雪紧盯着头盔内置战术目镜投射出的导航路径和前方实景画面,覆盖着厚重铅防护手套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操作,维持着车辆在强干扰下仅存的导航能力。
“组长!前方三公里,电磁湍流指数突破阈值!‘昆仑’地磁定位失效!只能靠惯性导航和目视了!”副驾驶的年轻战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雪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烧灼的刺鼻气味。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异常平稳:“切换备用导航协议‘指南针-7’,手动校准方位。所有人员检查外部装甲密封性,准备通过强辐射区。记住,我们是雷总工的眼睛和手,他还在昆仑等着我们打通‘薪火’!”她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车内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平复了一些。
车体猛地一震,冲入一片被电离辐射染成诡异暗紫色的峡谷。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剧烈的电磁湍流让车内的灯光疯狂闪烁,仪表盘指针乱跳。驾驶员紧握方向盘,巨大的“地龙”在狭窄的谷道中如同喝醉的巨兽,凭借着仅存的惯性记忆和驾驶员高超的技巧,艰难地在嶙峋乱石和倾倒的巨树间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猛地冲出一片浓密的辐射雾霭。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依托巨大天然山体裂隙建造的钢铁堡垒赫然出现在眼前!巨大的、呈环形阵列排列的超导磁约束环深嵌在山壁之中,此刻,其中一部分磁环正间歇性地爆发出紊乱的幽蓝电蛇,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嗡鸣。堡垒周围的地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辐射沉降物,几台负责日常维护的履带式机器人瘫痪在入口附近,装甲外壳被侵蚀得斑驳不堪。这里,就是西南秘密干扰基地“祝融”的核心所在!
“快!B3通道!手动气密闸门!”林雪率先跳下车,厚重的防护靴深深陷入灰白色的辐射尘埃中,发出“噗嗤”的闷响。她带着两名同样穿着笨重铅防护服、背着沉重工具箱的队员,冲向堡垒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标着巨大黄色辐射符号的合金闸门。其中一名战士迅速上前,暴力撬开保护盖,用力旋转一个巨大的红色应急阀门。沉重的合金门开始缓慢而艰涩地向内滑开,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股混合着灼热金属和臭氧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堡垒内部,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幽暗的通道中,只有应急灯在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像鬼火般摇曳。空气灼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绝缘材料烧焦和强辐射物质电离混合的味道。墙壁上的巨大超导电缆,包裹的绝缘层多处熔毁、焦黑,如同被巨兽啃噬后的残肢断臂。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粉尘,那是被强大能量场粉碎的绝缘材料残骸。头顶不时传来细微的“噼啪”放电声和结构金属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巨大的离心风机发出病态的喘息,为这巨大钢铁躯壳内濒临崩溃的精密器官提供着最后一点可怜的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