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俘工噤若寒蝉。
子夜,火塔光最盛时,湾口忽现灯火。
瞭望哨急报:“东南方有船队!三十艘!挂龙旗!”
章衡奔上残桅,以千里镜望去——
只见三十艘大海鳅船,首尾相连,桅顶龙旗猎猎。船头皆悬鲸油灯,远远望去,像一条灯火长龙,破浪而来。
“是登州第二批援军!”李宪声音发颤,“官家……官家真的拨援了!”
船队最前,一艘双桅座船,船头立着一人,紫袍金带,竟是——
“富弼!”章衡失声。
座船靠岸,富弼踏鲸骨跳板而下,一把抓住章衡手臂:“仲卿,你要的粮、牛、匠户,全到了!二十万石粮,八千匠户,三千屯田军,五百头秦川犍牛,还有——”
他压低声音:“官家密旨,赐你‘东洲都部署’印,许你便宜行事,三年之后,东洲若丰,可设州、可建军、可铸钱!”
章衡泪湿衣襟,跪接密旨。
富弼又递上一封蜡丸:“韩稚圭公临行所托,说你若见此火塔之光,便拆此信。”
章衡捏碎蜡丸,纸上只有八字:
“鲸火为号,星火不灭。”
次日黎明,三十艘粮船全部入湾。沙滩上,八千匠户、三千屯田军列阵,黑压压一片,却无一人喧哗。
富弼登台,宣读官家诏书:
“……鲸油火塔,光照万里,朕甚慰之。
东洲之土,朕赐名‘承化州’,以章衡为承化州都部署,兼东洲水陆制置使,赐金紫光禄大夫,仍听枢密院节制。自今岁起,东洲粮税,五年蠲免,五年减半。屯田军户,给耕牛、给粮种、给火枪,三年之后,愿留者赐田百亩,愿归者给路费。朕于汴京筑‘东洲观’,待卿等凯旋!”
万人跪倒,声震海湾。
火塔之光,在晨曦中渐渐淡去,却无人再怀疑它的力量——它照亮了东洲,也照亮了汴京;它烧的是鲸脂,更是大宋的国运。
庆历八年正月二十五,黄昏。承化州(星坠湾)外海的浮冰己被鲸油火塔烤化大半,露出一片深靛色的水面。残阳照在新筑的鲸骨祭坛上——那是用昨夜捕杀的巨鲸下颌骨搭成的“品”字形高台,高两丈,宽西丈,骨缝以鲸脂灌封,外覆白鲸皮,远远望去,像一座通体洁白的雪塔。
章衡、韩琦、富弼、苏轼、李诫、张岊等三十余人,俱着素服,立于坛下。坛前插着一面新缝的龙旗:朱底金日,日心以鲸须盘成“宋”字篆体,旗角还缀着百颗鲨齿,风一吹,叮当作响。
苏轼低声打趣:“鲨齿为铃,鲸骨为桅,此旗若悬回汴京宣德门,定叫贾黯等人夜不能寐。”
韩琦瞪他一眼,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子瞻慎言,今日祭旗,乃国礼。”
鼓声三通,鲸皮大鼓震得海面微颤。鼓声停,章衡捧一卷黄绫登台——那是官家御笔亲书的《承化州祭海文》。
“维庆历八年正月二十五,大宋皇帝谨遣承化州都部署章衡,以鲸王之灵,祀于东溟……”
章衡声音不高,却被火塔的热浪托着,远远送出湾口。每念一句,坛下万人齐应一句,声浪如潮。
祭文读罢,章衡抬手,火枪手点燃鲸脂火炬,投入祭坛中央的火盆。轰然一声,蓝白火柱蹿起三丈,鲸脂特有的甜腥与焦香瞬间弥漫。火舌舔上龙旗,旗角鲨齿被烤得噼啪作响,却无一点焦痕。
“雪鲸祭旗,龙火不燃——吉兆!”富弼高声宣布。
万人跪倒,齐呼:“大宋万年!”
祭旗毕,章衡命人取鲸骨炭笔——以鲸骨烧黑,磨成炭条,蘸鲸血为墨——在祭坛后的冰壁上写下斗大一个“宋”字,高六丈,阔三丈,每一笔都灌入鲸脂,再以火引燃。
霎时,一个燃烧的“宋”字,在暮色中照亮了整个海湾。
苏轼仰头大笑:“自此之后,东洲万里冰原,皆是我大宋纸墨!”
韩琦却低声补了一句:“也是枷锁。字在冰在,冰化字消,仲卿,你可知此中分量?”
章衡正色:“冰可化,字可灭,惟人心不可夺。今日刻字于冰,明日刻字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