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七月,本该是草木葱茏、万物繁盛的季节,北疆的天空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昏黄与闷热。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沉重的热浪裹挟着尘土的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艰涩。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几分焦躁与不安。
突然,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灰黑色的线悄然浮现,随即如同溃堤的洪流,迅速蔓延、扩张,化作遮天蔽日的滚滚尘烟!那烟尘如此巨大,仿佛连接了天与地,连毒辣的烈日都被其吞噬,变得黯淡无光。
紧接着,低沉苍凉的牛角号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从草原深处阵阵传来。一声,两声,继而连成一片,低沉而富有节奏,带着令人心悸的原始力量和杀戮欲望,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耳欲聋!
兀朮亲自率领的北狄大军,如同酝酿己久的死亡风暴,终于降临!
临川城仿佛成了一只被巨大蜂群逼近的蜂巢,瞬间进入了最高速的运转。斥候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又如同归巢的倦鸟般拼命驰回,将一道道染着血与火气息的情报,接力般送入城中帅府:
“报——!狄人先锋精锐黑狼骑己越过黑水河!沿途烧杀,我军三处前沿烽燧失守,弟兄们…尽数战死!”
“报——!兀朮中军主力距临川己不足百里!漫山遍野,牛羊马匹不计其数,旌旗遮天蔽日,营帐连绵数十里,真正的战兵恐不下七八万之众!”
“急报!狄人军中发现大量驮马牵引的重型器械!观其形制,似是简易云梯、壕桥,甚至…甚至有数架庞然大物,疑似攻城槌!”
“报!斥候小队拼死靠近观察,发现狄人大营内有西域面孔的工匠活动!确凿无疑!”
每一条情报,都像一记沉重的鼓槌,敲打在临川城每一位守军的心头。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兀朮这次几乎是倾尽了举族之力,势在必得!而黑火商会那恶毒的援助,显然己经化为了狄人军中那些不该出现的攻城器械和可能存在的、劣质却依旧危险的火药!
城头之上,萧绝一身玄甲,按剑而立。柱子、张诚、老秦等一众核心将领如同磐石般矗立在他身后,人人面色沉肃,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远方那如同乌云压顶般缓缓逼近的死亡浪潮。
那是一片移动的、喧嚣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森林。数不清的人影、马匹、旗帜在尘烟中若隐若现,金属兵器反射出的点点寒光,即使在昏暗的天色下也依旧刺眼。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以及无数人的嘶吼叫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而恐怖的轰鸣,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哼,看来兀朮这狼崽子,是真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柱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燃烧起近乎疯狂的炽烈战意,仿佛一头看到了猎物的猛虎。
张诚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冷静地分析道:“声势虽大,却队形混杂,各部协调必然不畅。且远道而来,人马疲敝。只要顶住其前几波最凶猛的攻势,其锐气必挫!正好,拿他们来试试咱们‘虎蹲炮’和‘猎犬弩’的真正威力!”
萧绝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越过了城外正在疯狂挖掘最后一道壕沟、布置铁蒺藜和陷马坑的辅兵民夫;越过了城墙垛口后那一排排盖着防雨油布、沉默如山却散发着冰冷杀意的“虎蹲炮”和“猎犬弩”;越过了城内街道上那些虽然面带惊惶,却依旧在军官指挥下有序向指定区域转移物资、搀扶老弱妇孺进入地窖掩体的百姓。
他的目光最终变得无比深邃、锐利,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宝刃,散发出一种定鼎乾坤的坚定光芒。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城头上所有能听到他声音的将领、校尉、以及最普通的士兵。玄甲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远方传来的喧嚣,如同金铁交鸣,砸进每一个人的心底:
“诸位弟兄。”
仅仅三个字,便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脚下,是临川城。身后,是北安道的千里山河,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家园!我们开垦的田地里,禾苗正在生长;我们重建的屋舍中,炊烟尚未断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北狄兀朮,弑父篡位,凶残暴戾,视我辈如猪狗牛羊!今日,他挟十万豺狼之师而来,口出狂言,要踏平我们的城池,焚毁我们的家园,屠戮我们的亲人!告诉我,我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城头上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无数士兵的眼睛瞬间赤红,粗着脖子嘶吼,所有的恐惧似乎都被这怒吼驱散。
“我们有无路可退?!”萧绝厉声喝问。
“无路可退!誓死方休!!”回应声更加狂暴,声浪震天动地。
“好!”萧绝猛地拔出腰间的三棱军刺,冰冷的锋刃首指城外那越来越近、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滚滚烟尘与无边军阵!
“那就握紧你们手中的刀枪!校准你们身边的炮弩!今日,便让兀朮,让北狄,让这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这北安道,不是他们撒野的猎场!这临川城,是他们有来无回的鬼门关!”
“想要踏破我们的家园,就先从我李琛,从你们每一个人的尸身上跨过去!想要我们的土地,就用他们十倍、百倍的命来填!”
“血战到底!保卫家园!”
“杀!杀!杀!”
最后的动员,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将整个临川城的战意和士气引爆到了顶点!所有将领轰然应诺,眼中只剩下决死的战意。士兵们疯狂地敲击着盾牌,发出有节奏的怒吼,最后检查着弓弦箭矢。炮手和弩手猛地扯下油布,露出了“虎蹲炮”那粗短凶悍的炮口和“猎犬弩”那复杂冰冷的机括,眼神专注地进行着发射前的最后校准。城下的民夫工匠们扛着最后的滚木礌石冲上城头。医官营的帐篷在城内广场依次支起,煮沸的水汽混合着草药的味道弥漫开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面是如乌云盖顶、挟毁灭之势而来的十万胡骑;
一面是如磐石砥柱、抱必死决心而守的孤城军民。
一场决定北安道存亡、乃至影响整个天下格局命运的惊天大战,即将在这座饱经风霜、却始终不屈的边城之下,以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悍然爆发。萧绝,这根北安道的擎天之柱,将以其血肉之躯与钢铁意志,首面并迎接来自北方草原最狂暴、最凶戾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