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死水,不见星月,淮安城郊的前朝驿馆内,烛火孤悬,光影幢幢如鬼魅。
陈默独自坐在堂中,用一块细麻布,蘸着清油,不疾不徐地擦拭着一柄借来的京营佩刀。
刀身汲取了烛光,反射出森冷的光晕,映着他那张年轻却古井无波的脸。
他没有入住淮安府衙安排的豪奢官邸,而是选择了这处前朝留下、略显陈旧的驿馆,其意自明——他与淮安官场,划清界限。
门外,一阵喧闹由远及近,脚步声杂乱而沉重,混杂着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打破了驿馆的宁静。
“吱呀——”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混杂着酒气、脂粉与昂贵香料的浊气扑面涌来。
淮安知府王德发那的身躯挤进门,脸上堆砌的笑容比昨日更加油滑,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谦卑。
“尚书大人,深夜叨扰,下官罪该万死!”
他身后,鱼贯而入七八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乡绅富商。
这些人是淮安真正的地头蛇,掌控着此地的钱、粮、人,是王德发贪腐网络上最粗壮的几根血管。
他们看向陈默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审视,以及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
“尚书大人!”王德发躬着身子,近乎谄媚地侧身介绍,“这几位,都是我淮安府最乐善好施的义商。听闻大人为国赈灾,宵衣旰食,特备了些本地土产,前来拜见大人,希望能为赈灾大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一名锦袍商人立刻会意,双手呈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
盒子“啪”地一声打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烛光下爆开一片刺目的金芒,晃得人眼晕。
【物品:王德发的最后通牒】
【价值:黄金一千两】
【目的:最后一次试探,若陈默收下,则皆大欢喜;若不收,则图穷匕见。】
陈默的目光从刀刃上缓缓移开,落在那一盒黄金上,眼神里辨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看着,一言不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王德发脸上的肥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连忙打圆场:“大人,您别误会!这……这只是几位乡绅对您高风亮节的敬仰,与公事无关,纯粹是私人的一点心意!”
“哦?与公事无关?”陈默终于开口,他放下佩刀,刀锋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铛”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缩。
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既然是私人心意,本官就更不能收了。无功不受禄,本官与诸位素昧平生,何德何能,受此重礼?”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还是说,这笔钱,另有说法?比如,买路钱?”
“买路钱”三字一出,比“贿赂”更具江湖匪气,也更具侮辱性。
堂内的气氛骤然冰冻,那几个富商的脸色瞬间铁青。
“大人……大人真会说笑。”王德发额角冷汗沁出,强笑道,“这是捐赠!对,是捐赠!是捐给灾区百姓的!我等明日便会将其录入府衙账册,广而告之!”
“捐赠?”陈默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像冬日湖面结的薄冰
“既然是捐赠,为何不光明正大地送到府衙,敲锣打鼓,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诸位的义举?反而要在这更深露重的夜晚,鬼鬼祟祟地送到本官的房里?”
他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桌上,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山倾倒:“或者,诸位认为,本官下榻的驿馆,就是淮安府的第二座账房?”
王德发彻底被噎住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精心编织的言辞,在对方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都成了拙劣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