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真如一众牢子所言,他们受大贵人之托,才好生相待于我,原来果然如此,不想林某有此运气……”
林娘子听他这话中大有酸意,知他所说之人必是高衙内,不由脸又一红,忙错开话锋道:“我听府尹说,今夜便要定审,便想无论如何,也要先见官人一面。
他说官人此次犯下了杀头大罪,唯有断个带刀误入,性命才能保全,独官人不肯认罪,只怕白白误了性命。
官人,您听我一句,看在为妻份上,您便认了这罪吧,好歹留条命啊!
“
林冲怒火顿起,喝道:“你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定审前却来劝我?你可知,你男人受了多大冤屈?若是认了这罪,远配他乡,哪里还能留京任职,保住祖宗家产!”当下圆睁豹目,将高俅如何逼他带刀闯入白虎节堂,如何受此冤屈,胡乱叫嚷着说与林娘子听了。
若贞落泪不迭,柔声安慰道:“此事奴家早猜道到了,必是那日官人恶了高太尉,他故意设计害您,奴家知你委屈。然此事有众节度使亲眼做作证,那些将军大人们,又俱是太尉心腹,要想无罪脱身,已万万不能了。官人,事已至此,便听奴家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歹有府尹周全你,莫要硬刚到底啊……呜……你便不看府尹面上,便看为妻份上,也认了这罪吧,你若死了,为妻还能独活吗?……呜……”
林冲听得心中一动:“不想贞娘竟节烈如斯!我若死了,倒害死了她!”想罢左拳重重一捶牢柱,长叹一声道:“想我林家世代位居京师武官,林某若认罪,林家的清名,林家的祖宅,便全毁在某手上了,教我如何甘心!”
林娘子心中一喜,不想果被高衙内猜中,林冲最在乎的,果是官位并祖宅,当即安慰道“无妨的,官人若是配发边城,还有我留在京里,为官人守这祖宅。
我和父亲定当四处奔走,上下使钱,不出三五年,便让官人回京复职……官人只管放心……认了这罪吧!
“
林冲又是一拳击向牢柱,叹道:“唉,你一味叫某认罪,你怎知我是高俅深恶之人,哪个人敢周全林某回京?你们又哪有这许多钱使?要想三五年便重得今日地位,谈何容易!我死便死了,这罪端是认不得!除非,除非……”
若贞听他只顾得官位祖宅,似连自己陪他共死,也不放在心上,若不抬出高衙内,恁是劝他不得,心下不禁也有些气了,不由接口便道:“除非有太尉义子,高衙内周全……”
林冲豹眼瞧她脸生红霞,胸口起伏不定,乳沟间似有两道吻痕,不由疑窦顿生,苦笑道:“某早知这几日来,能保下一条命,全仗那高坚小儿劝住高俅。又听牢子说,托高坚嘱咐,狱中不得亏待于我。想是我这死罪能改作活罪,也是托了娘子求那高坚相救之福吧?”
若贞深知此事若不能安住他心,让他知道回京大有希望,断然不能劝得他认罪,不由摇摇头道:“我与锦儿也……也听差人说了,但非奴家求他。是衙内他,他不愿见您冤死,一意周全你……奴家思前想后,有他相助,聊胜于无,官人日后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林冲怒道:“好一个有他相助,聊胜于无!他不是一直觊觎你的美色么?他虽于某有恩,但某若认罪,被发配充军,你再去求他赎我回京,你便有机会与他私下相处了,是也不是?你以为他会,会白白施恩于某么!”
若贞羞得满脸通红,羞急道:“官人说哪里话来,我和他,我和他,清…
…清清白白的。
自陆府留下奴家吃酒后,他便心生悔意,现下更怕旁人说是因为他喜欢……喜欢奴家,才加害官人的,故一力相帮……“
林冲怒目瞧她,打断她话头道:“你怎知不是他加害我?怎知他心生悔意?
你们终归见过面了,是也不是?“
林娘子知再难瞒他,心中一阵酸痛,淡然正色道:“是,我们是见过面了。”
“嘿嘿,我还道他安了什么好心,原来别有所图。呵呵,果然见面了,见面了,你瞧你,胸口这红印,莫不是那厮留下的?”
若贞听他话中尽带不满醋意,羞得低下头去,果见胸口留有两道极为显眼的吻痕。
忽儿咬唇抬头,俏脸涨得通红,想到丈夫于男女之事并不谙熟,定不屑于深究细查,不如给他来个全不认账,当即决然道:“好吧,我也不来瞒你了!我与他是见过面了,但真没……没什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以为他玷污了我身子,方肯救你!不是那样的,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这两道红印,是我不小心撞红的,你想到哪里去了,竟说出这等难听言语!”
林冲知她向来不打诳语,果然不再细问,只冷笑道:“是么?那他倒是个好人了?我又没说他玷污了你。好好好,就算他没碰过你好了,量他一个腌攒小儿,敢来碰我娘子?但某逢此大难,怎知不是这厮贪图你美色,背后作怪,与高俅合谋害我,便好抢了你去?”
若贞捋了捋鬓边发梢,淡然道:“不错,如你所言,他确实倾慕于我……你,你下狱之后,他便来见我了,不住口解释说,说他确实喜欢奴家,但绝无,绝无害你之心!那日做了错事,被你所恨,他好生后悔,不想让人误以为我与他有……有奸情,与他设计害你,于我清名有损,便,便一心一意想要救您!他对我实是一番好意啊!”
“哼,他倒为你想得周到,怜你清名,你又怎知这淫棍对我也是一番好意了?”
林娘子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你不要恩将仇报。衙内费了好大功夫,打通府尹大人,说服他父亲,你方才有此活命之机,否则,你以为你是谁啊!官人,你不要想歪了,我与他,端的没什么的……他,他只是喜欢奴家,愿为奴家做些事……他说,说只要我……我不怪他,原谅了他,他便想尽办法,至多三五年,便,便让你回京复职……他,他没有你想得那般坏的……有他在,你还担心回不了东京么?官人,你含冤入狱,全是因你前些日言语恶了高太尉,与衙内当真无半点干系的!你被人冤枉,又何必无端冤枉别人。听奴家的,认罪吧。衙内他,他能救你的!”若贞自小从不说谎,这番谎话却说的恁地逼真,连她自己都暗自心惊。
一席话说得林冲心中一动,有高衙内相帮,自己不日确可回京,何乐不为?
但听妻子处处维护这淫厮,心中不觉莫名火起,冷笑道:“认罪也无不可,但人道他东京专一淫垢人妇第一花太岁,听说他欺辱京师良家不下百人,某常想替天行道宰了这厮!恁地如你所言,他已改过自新?不是诓骗于你,说好话讨你好处?
等我离京之后,以他那淫性,当真不想玷污你?“
若贞心道:“他早勾奸良家三百余人,又何止百人”。
却涨红着俏脸呵斥道:“呸,他才没你想得那么龌龊呢,你这是,以小……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衙内倒是个正人君子,快人快语,喜欢奴家,便说出来了,也不掩饰做作。但仅是喜欢而已,人家衙内他,他从没,从没做过你想的那些肮胀事儿。什么欺辱京师良家不下百人,衙内早对奴家说了,全是谣传!是别人嫉妒他才说他坏话,你万莫相信。你瞧瞧,东京可有妇人找过他麻烦?要是他欺辱过上百个良家,早把太尉府闹上天了……衙内还对奴家承认过,他在东京养了十几个相好,还有五个通房室女相陪,根本不缺女人!人家好歹一个太尉公子,身边有些女人怎么了?
再说,衙内还说了,他女人多的是,绝不会觊觎你妻子身子的,只是一时倾慕做了错事而已,而且衙内几次对奴家也算彬彬有礼……你,你现下性命攸关,全仗他了,你不感谢人家,还说人家坏话!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快些认罪吧!
“林娘子满脸愤懑,瞧着林冲,自己也没想到竟为奸夫说出这番话来。
林冲听她左一个衙内右一个衙内,只听得愈发气怒,怒叫道:“他这般好,你也喜欢上他了吧?是,我是小人,我罪人一个,他又是太尉公子,又是正人君子,人又风流帅气,你去找他吧,何必来见我?”
两人越说越僵,若贞也越说越是赌气:“不错!他就是好,怎么了?哪有像你,都这个时候了,命都快丢了,还对我凶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