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将那撮带着凉意的泥土重新倒回罐中,封好,放进行李箱最底层。我知道,不久之后,它会随着我去往高原、绿洲、边境线上的哨所。它不属于任何博物馆,它只属于路上的风与尘。
三天后,我抵达青海湖。天空湛蓝如洗,湖面泛着银光,远处牦牛群缓慢移动,像散落的墨点。当地向导带我找到达日玛老人的帐篷。他年近八旬,满脸沟壑,双手粗糙得如同枯枝,可当他从木匣中取出那副鱼骨棋时,动作却轻柔得像捧着婴儿。
“这是鳕鱼脊骨磨的黑子,白的是羊脂玉碎片。”他解释,“每颗棋子,我都念过经。”
我们在湖边石台上摆开棋局。我没有带钟,也不计胜负。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落下第一子,然后模仿着应了一手。
他笑了:“你会等。”
我点头:“以前不会。现在学会了。”
他不再说话,专注地推演局势。风吹动经幡猎猎作响,湖水拍岸,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对话打着节拍。当太阳西沉,他忽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一枚特别小巧的白子,递给我。
“这是我妻子留下的。”他说,“她走前说,若有一日遇见能听懂棋语的人,就把这颗子送他。”
我双手接过,重若千钧。
当晚,我独自来到湖边。月光洒在湖面,碎成万点银芒。我拿出沈砚之交给我的那枚白子,凝视良久,终于松开手掌。它落入水中,激起一圈涟漪,随即沉没,不见踪影。
但我相信,它会以另一种方式浮起??也许化作湖底的一粒砂,也许被某条鱼衔起,也许千年之后,被人从淤泥中挖出,惊异地发现,这颗洁白如骨的石头,竟曾承载过一个孩子的愿望、一位修桌人的托付、一段跨越山河的倾听。
回到营地,我打开电脑,把《该我了》全文发送给编辑。
不到十分钟,电话打了进来:“看完了。哭得像个傻子。标题不动,一个字都不改。”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的星空。这里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横贯天际,仿佛无数星辰正在同时落子。
忽然,邮箱提示音响起。是沈砚之发来的一封邮件,标题只有两个字:**“到了。”**
附件是一张照片:云南那棵老藤树下,投影幕布平整悬挂,旁边放着工具箱和一杯热茶。照片角落,露出半截熟悉的袖口??深灰色,洗得发白。
他知道我会看见。
我也知道,无论我去多远的地方,总会有一个人,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默默为我修好通往世界的最后一段电路。
我回复:“明天见。”
合上电脑,我躺在帐篷里,听着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渐渐入睡。梦里,我站在一片无边的棋盘上,四面八方传来细微的响动??
西北方向,骆驼刺划过黄沙,摆出“无忧角”;
西南深处,火塘边的手势勾勒出“大飞”;
东北林海,地图上的红点接连亮起,三百多局残谱自动续完;
H口街头,那个小男孩拉着父亲的手,指着棋桌说:“爸爸,该你了。”
而我站在中央,听见亿万次落子之声汇成洪流,奔涌而来。
我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只是,该我继续前行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