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咬合的巨响和能量激荡的回音在身后狭窄的管道中逐渐平息,最终化为死寂。那扇由李薇用生命数据撕开的窄门,彻底关闭了。他们冲入了未知的深处,也彻底断绝了所有退路。
机器人的金属底盘依旧在管道内壁和散落的废弃物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在重新评估环境。屏幕上,李薇那短暂闪烁、如同流星般的数据流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猩红。密密麻麻的防御图标像病毒般在地图上蔓延滋生,系统警告的蜂鸣声不再是之前那种单调的循环,而是变得尖锐、急促,甚至带上了一种…被激怒后的狂乱。
“它…它知道了。”顾明沙哑地低语,肺部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吐字都像在撕扯伤口。他死死盯着屏幕,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能感觉到,系统不仅仅是察觉到了入侵,它似乎在…分析,在学习。李薇那种近乎暴力的数据撕扯方式,像是在庞大冰冷的程序核心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烙印,而现在,这个程序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这道伤口,并从中汲取信息,调整策略。
高频的“观察者”扫描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无孔不入。嗡鸣声似乎改变了频率,变得更加尖锐,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大脑。林悠然发出一声更清晰的痛苦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些扫描不再是之前那种漫无目的的覆盖式探测,它们变得更具指向性,更具分析性。扫描光束似乎在她体内残存的、冰冷死寂的E-12能量上反复逡巡、逗留,试图解析其构成,理解其特质。那种被彻底剥开、被冰冷无情的目光反复审视的感觉,比任何肉体的痛苦都更加恐怖,几乎要将她残存的微弱意识彻底碾碎。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钉在实验台上的标本,正在被一个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智能体细细研究。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带来一阵阵干呕。
顾明感受到了她剧烈的颤抖和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用尽力气收紧了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尽管他自己的指尖也冰冷得像死人。“悠然,撑住…撑住…”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我…不,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点…苏辰还在等我们。”
屏幕上,代表苏辰的红色光点依旧在B-7子单元的位置闪烁着,微弱,却执着,像黑暗风暴中唯一屹立不倒的灯塔。但通往那里的路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危险重重。新的自动化防御单元在地图上接二连三地亮起,它们出现的位置不再是随机的,而是精准地扼守在通往B-7的几个关键节点和可能的岔路上。一些原本显示为灰色“未知”或“低风险”的管道区域,迅速被标记为红色“高危”或直接显示出能量屏障的图标。
程序在学习。它分析了李薇突破的方式——利用系统处理数据冲突时的短暂延迟和扫描空白。现在,它正在疯狂地弥补这些漏洞,甚至举一反三,预判他们可能的下一步行动。
更让顾明心沉入谷底的是,“潜猎者”的光点。它原本距离他们不足百米,在他们冲过炮塔防御网后,似乎有片刻的停顿,像是在接收新的指令。而现在,它再次移动起来,速度更快,路线也经过了微调,不再是直线追击,而是沿着一条更隐蔽、更能截断他们去路的弧线逼近。这绝不是预设的巡逻或追击程序,这更像是在一个更高级别智能的调度下,进行的精准狩猎。
“它在…引导潜猎者。”顾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后颈碳化接口传来的阵阵烧灼剧痛和肺部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撕裂感。他知道,他们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林正宏部署的防御武器,更是一个被李薇的入侵行为所“唤醒”、正在展现出可怕学习能力和自主反应的程序本身。李薇用生命换来的优势,正在被这个迅速变得“聪明”的对手一点点蚕食。
机器人拖拽着他们在管道中缓慢蠕动。这里的管道似乎更加古老,金属管壁上布满了锈蚀的痕迹和某种粘稠的、暗绿色的不明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金属和化学药剂混合的腐朽气味。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前进,都像是在雷区中行走。头顶和侧壁时不时闪过能量指示灯的光芒,那是新激活的防御单元。冰冷的、带有分析意味的“观察者”扫描如影随形,让林悠然的颤抖从未停止。
顾明的手指在机器人简陋的控制面板边缘颤抖着。他想尝试手动调整路线,寻找程序尚未完全封锁的缝隙,但他知道这几乎是徒劳。他的黑客能力早已随着神经接口的损毁而消失,而这个老旧机器人搭载的基础控制程序,根本无法应对如此智能和快速变化的防御体系。他们唯一的依仗,就是机器人预设程序中那条通往B-7的最短路径,以及…祈祷。
屏幕地图上,通往B-7子单元的路径被越来越多的红色图标覆盖。一条又一条可能的备用通道被标记为“封锁”或“能量过载”。程序像一个精密的棋手,正在迅速收紧绞索,将他们逼向绝境。
“滴…滴…滴…”系统警告声的频率再次变化,变得更加急促,更加刺耳。地图上,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一个拐角处,一个新的、之前从未见过的菱形图标亮了起来,散发着不祥的幽蓝色光芒。图标下方标注着一行小字:“环境控制节点-惰性气体释放准备中”。
窒息攻击!
顾明的心脏猛地一缩。程序不仅在部署武器,甚至开始利用环境本身来消灭他们!
“快!再快一点!”顾明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道,同时用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狠狠敲击着机器人控制面板上代表“前进”的物理按键,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收效甚微。
机器人似乎接收到了指令,或者说,它预设的程序也判断出了危险,底盘的刮擦声陡然变得尖锐而急促,速度提升了一线。颠簸加剧,林悠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蜷缩得更紧,但她的眼睛,却透过模糊的泪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唯一的目标——那个闪烁的红色光点。
管道在前方拐弯。他们必须在那个菱形图标完全激活、释放致命气体之前冲过那个区域。
刮擦声、喘息声、尖锐的系统警报声、无处不在的扫描嗡鸣声,以及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擂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这条通往死亡或者希望的腐朽管道中回荡。
潜猎者的光点已经不足七十米,并且还在稳定地缩短距离。
顾明紧紧握着林悠然的手,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回应。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交流,是绝境中相依为命的信任,是共同奔赴一个渺茫希望的决心。
“回家……”他再次低语,声音因剧痛和缺氧而嘶哑不堪,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钢铁中挤出,带着不容动摇的执拗。
他们向着那个被死亡层层环绕的希望之地,向着那个正在被一个苏醒的、充满敌意的程序全力封锁的目标,向着第七隔离区,B-7子单元,在机器人的拖拽下,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蠕动前进。李薇的牺牲为他们打开了门,却也惊醒了沉睡的野兽。前方的路,正在被智能化的恶意迅速填满,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