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攀上贾家之前,走的是正路子吧,那时多么战战兢兢,夙兴夜寐、恪尽职守,但人家说让他下去,他就只能灰溜溜回家赋闲。
想清楚这一层后,他就是再忙,也不忘往贾家走动,宜妃那里更是四时八节都有孝敬。
这两次往贾府走动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贾家风向不对。
贾政不在,他拜访时一般都找贾赦,他俩有着石呆子那几把扇子的交情,贾赦很愿意与他说说烦恼。
两回去拜访,贾赦脸上都有不愉之色。
贾雨村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贾政千里之外传信回来,让贾琏回家整顿家业。
不知贾琏怎的说动了老太太,全家翻天覆地闹起来,说是要缩减用度。
贾赦一来不满老太太偏心,嘴上不敢说,心里憋着气;
二来嫌弃他那便宜儿子成天给二房当帮闲,丢了颜面;
三来,邢夫人日日在她面前念念叨叨,抱怨家中不至于此,成日讲究缩减,越发连体统都没有了。说的贾赦烦不胜烦。
他有自己的私房,当年贾家的老太君给他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他就是再纨绔也知道那些产业是他傍身的东西,所以从未动过,一直留着,如今年年都有进项,根本不稀罕家里那三瓜两枣的份例银子。
邢夫人也不缺银子,她当年出嫁的时候父母已逝,弟妹都还极小。
她顺理成章地把这一份家私全带到了贾家,每年不过按例给她兄弟些花用,多余的银子却是一分没有,若额外有个什么花用就得找她另要。
前几年她那妹子出嫁,她拢共就给了两箱东西,连她亲兄弟都抱怨她啬刻。这样一个人,把银子看得多重自不用说。
她不敢和贾赦狠闹,又心疼自己的花用,于是日日在贾赦跟前变着花样地念叨,想要贾赦补贴她一二,闹得贾赦烦了,臭骂她一顿,又把贾琏叫来打一顿。
事情传开了,虽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但家里缩减开销这事,是老太太也点头答应了的,贾赦这行为伤了老太太面子,被老太太连消带打好一顿排揎。
贾赦总归不敢和老娘叫板,这段时间都缩着脖子过日子。
贾雨村听贾赦说了一耳朵,心里暗笑这大老爷的荒唐。面上不显,笑着打哈哈,又让他喝酒,陪着奉承了不少好话,将这一茬揭过去了。
回家细想起来,贾雨村觉得贾赦这人实在不靠谱。
四皇子一日大似一日,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贾赦的荒唐事他不用打听都知道不少,都不用成心抓把柄,他自己就是个巨大的把柄。
若日后有人借这些事情打击宜妃母子,少不得又是自己的麻烦。
想到此处,贾雨村不禁觉得有些棘手,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躺,突然眼前一亮:
这事他看得见,皇上能看不见吗?
他之前就奇怪,皇上对宜妃一向宠爱,怎么把贾政打发到广南那般偏远的地方。
若说皇上是成心将贾政使开的,不让贾赦连累到他,那就能说通了。贾赦贾政虽说都姓贾,但细究起来是两家。
贾赦犯了事,保不齐爵位都能落到贾政身上!贾雨村想到这里抚掌一笑,自觉读懂了圣心,一时间心绪激荡。
过一会儿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皇上日理万机,哪能在这种小事上花这些心思。
不过,这倒的确是一条他从未想过的出路,要贾雨村盯着贾赦,不做那可能会带累宜妃母子的事,他不可能做到。
但要在贾赦犯事之后尽量不牵连贾政,从而把宜妃母子摘出来,贾雨村倒是觉得可以运作一下。
甚至,他觉得这事可以积极运作。
贾政的官位太低了些,若是能做一等将军,宜妃的出身又贵重了一重。
贾雨村暗自琢磨起来,他既然打定主意弃了王子腾那边,就一定要在宜妃这边仔细打算,为日后谋出更一条更敞亮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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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宫中,元春不知道贾雨村还为她操了这么多心,她今日兴致好,琢磨着给小四缝一顶虎头帽。
柱子替她去家里送赏赐,正坐在脚踏上给她讲贾府最近的新鲜事。
元春听得津津有味,又叫了几碟果子配好茶,就着听——
只见柱子先是一脸担心地说:“太太病了,说甚是想念娘娘!”
元春听到这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前世王夫人要是在家里有了不顺心的事,就让夏守忠这么给自己传话。意在让自己敲打家里,给她撑腰。
没想到如今还是这样,元春急着听下文,于是带出两分急切问:“好好的,太太这是怎么了?家里仇太医去看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