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亲眼看见官兵屠村。他们放火烧屋,把婴儿扔进锅里煮。我想喊,可我怕死,我就躲在地窖里,听着亲人的哭叫,一声都没出。后来我成了哑巴……不是病,是我自己咬断了舌头,因为我配不上声音。”
她说完便昏倒在地,送医途中气绝身亡。但就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千里之外的共忆庭上空,第八扇门再次开启,光芒比以往更加炽烈,而原本空白的第九位置,竟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那是尚未具形的第九门轮廓。
“她就是最后一个。”念安喃喃道,“那个一直沉默的人。”
苏挽红了眼眶:“为了这一刻,多少人等了一辈子?多少人死了都没等到可以说真话的时代?”
念安望向远方,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无数个像那老妇一样的人:藏在人群里的逃兵、被迫作伪证的小吏、因恐惧而背叛朋友的少年、为保家族名誉亲手溺毙私生女的母亲……他们都曾以为自己的沉默无关紧要,殊不知正是这些微小的退缩,筑起了守寂之人统治世界的基石。
而现在,这块基石正在崩塌。
三个月后,共忆庭发起“百日述魂”行动,派遣百名醒者携带记忆水晶巡游大陆,深入偏远山村、孤岛渔镇、战乱废墟,只为寻找那些仍被遗忘的灵魂之声。他们在沙漠中找到一位独居老人,他在日记本上写满了对亡妻的忏悔:“我不该听父亲的话休了你,只因为你生不出儿子。你走那天下了大雨,我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你背影消失,却没敢追上去。”
他们在雪山寺庙发现一封尘封五十年的信,是一位僧人写给昔日恋人:“我剃度那天,你说你会等我。可我骗了你。我不是为了信仰出家,是为了逃避你父亲的报复。我懦弱了一生,连你的葬礼都没敢去。”
每一段陈述都被录入记忆核心,化作光点融入那道逐渐成型的第九门虚影。与此同时,世界各地开始出现奇异现象:有人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亲人,在梦中对他们微笑;有人突然会唱一首完全陌生的歌谣,醒来后查证竟是某位已灭族群的祭祀之曲;更有甚者,一对素不相识的男女在街头相遇,彼此流泪相拥,只因他们的祖先曾在一场大屠杀中互救性命。
“记忆不再局限于血脉。”苏挽翻阅报告,语气复杂,“它正在跨越种族、地域、时间,形成一种新的联结方式。就像……灵魂间的回响。”
念安却神色凝重:“但这也会引来反噬。越是光明显现,阴影就越不甘沉寂。”
她的话很快应验。
某夜,三十六名共忆庭记录官同时遭遇袭击,虽无一人死亡,但所有携带的记忆水晶尽数被抹除。调查发现,攻击者使用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忘咒残篇”,源自净忆司最黑暗时期的清洗手段。更令人震惊的是,施术者的灵脉波动竟与现任东陆宰相吻合。
朝野震动。宰相坚决否认,称这是栽赃陷害。然而就在舆论沸腾之际,一名年轻女子挺身而出,自称是宰相府早年失踪的侍女。她在共忆庭当众陈述:当年她无意撞见宰相与其幕僚密谋篡改史书,遂被施以秘法封印记忆,并囚禁十年,直至最近才侥幸逃脱。
她的话语经静语阵验证无误,血脉印记亦匹配真实经历。随着她回忆逐步恢复,更多证据浮现:宰相曾下令焚毁数百卷民间族谱,暗中操控多地祭祖仪式,甚至试图重建“净忆令”的现代版本??名为“心灵安宁法案”,实则以心理疏导为名,诱导民众自愿接受记忆淡化治疗。
此事掀起轩然大波。百姓愤怒,纷纷质问:“我们刚刚学会记住,你们就想让我们再忘一次吗?”
宰相最终被罢免,押入赎言牢。但他临行前冷笑一句:“你们以为记住就能改变过去?可悲。真正的权力,从来不在于真相是否存在,而在于谁有资格定义它。”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许多人心里。
几天后,念安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说人人皆可发声,可若声音太多,反而听不清真相。混乱,才是最好的遗忘。”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第二天,她在共忆庭召开大会,宣布成立“辨音司”??专门负责甄别虚假记忆、识别恶意伪造、调解因回忆复苏引发的家庭纷争与社会矛盾。她亲自写下章程第一条:
>“我们不审判过去,但我们必须守护记忆的真实。谎言若借‘忏悔’之名横行,那么觉醒终将成为另一种暴政。”
此举赢得广泛支持,但也招来批评。有人指责她“建立新权威”,有人讽刺她“成了自己曾经反抗的那种人”。甚至有极端分子扬言要炸毁记忆墙,宣称“自由不应建立在集体愧疚之上”。
风波愈演愈烈,直到一个雨夜,一名少年闯入共忆庭,浑身湿透,眼神狂乱。
他说他是来自南方小镇的学生,父亲是个受人尊敬的医生。半月前,他在家中翻找旧物时,意外发现一本隐藏日记,记载着父亲年轻时参与人体实验的全过程??用贫困病人测试禁忌药物,导致数十人死亡。他崩溃之下质问父亲,却被狠狠扇了一耳光,还被告知:“那是国家任务,我不做,别人也会做。”
少年痛苦万分,既无法原谅父亲,又不忍举报。他听说共忆庭允许匿名陈述,便徒步走了七天赶来。
念安亲自接待他,引导他完成陈述流程。当少年按下手印、情绪数据稳定录入后,整个人瘫坐在地,泪流满面:“说出来……好像没那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