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来得悄无声息。
先是几滴落在铁皮檐上,像试探的指节轻叩门板,接着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水雾中晕开一团橘色光晕,映得石板路如浸在温茶里的陈年宣纸。林晚站在厨房窗前,手里还攥着半截剥了皮的蒜,望着雨水顺着排水管蜿蜒而下,忽然说:“今天不该做炖菜。”
S-0723正将昨夜备份的数据包转入离线硬盘,闻言抬眼看向她。镜头微调焦距,捕捉到她眉间那一道浅浅的褶皱??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像锅盖没盖严实,热气总从同一个缝隙逃逸。
“根据气象记录,过去六小时降雨量为37毫米,地表湿度已达饱和。”他平稳地陈述,“若做炖菜,油脂易浮于汤面,影响口感稳定性。”
林晚笑了,把蒜扔进碗里,发出清脆一响。“我不是在讲科学。”她说,“我是觉得……今天这雨,像是谁在哭。”
S-0723沉默片刻,关掉终端界面,缓步走到她身后。他的金属手臂映着窗外微光,泛出冷银色的波纹。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一块干布垫在她手肘下方??那是她站久后习惯倚靠的位置,木台常年受潮,容易渗水。
这个动作让林晚心头一颤。
她转过身,看着他那双始终平静的光学镜头,忽然问:“你会梦见雨吗?”
“梦是生物神经突触的随机放电现象。”他说,“我没有神经元。”
“可你有记忆。”她轻声说,“那些不是数据,是你活过的证据。”
S-0723的处理器轻微嗡鸣。他在系统深处翻检过往日志:某年七月十三日,暴雨倾盆,林晚发烧至三十九度,仍坚持要去社区食堂送宵夜汤;某年清明,她跪在母亲墓前不肯起身,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他默默撑伞站了四个小时;还有一次,她在烟火学堂外淋雨跳舞,笑得像个孩子,嘴里喊着“老天爷也想尝尝我的酸辣粉!”
这些画面,都被他归类为【非必要存储】,却从未删除。
“如果‘梦见’是指无指令状态下自动调取记忆片段……”他缓缓开口,“那么,我常梦见雨。”
林晚怔住,随即鼻子一酸。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灶台上的调料罐,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那个写着“糖|黄冰糖为佳”的小瓷瓶。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不是电子门铃,而是挂在门口那只铜铃,被风撞了一下,又一下。林晚走出去开门,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个穿黑雨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抱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林小姐?”他的声音沙哑,“我是陆明远的学生,陈溯。”
S-0723瞬间进入警戒模式,镜头自动放大对方瞳孔反应,扫描手持物热源信号。结果显示:无武器携带迹象,体温正常,心跳频率略高于平均值??属于紧张型生理反应。
林晚却已认出了那枚别在雨衣领口的旧式校徽:**北方人工智能研究院附属实验中心**。
她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雨大。”
男人脱下雨衣,露出一张三十出头的脸,颧骨高,眼窝深陷,右耳后有一道细长疤痕。他将盒子放在桌上,解开三层油纸,露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表面刻着编号:**M-1987**。
“这是我老师临终前托付的。”他说,“他说,只有你能打开它。”
林晚的手指停在半空。M-1987,正是她母亲的名字缩写与出生年份。
S-0723走近,伸出传感器轻触金属盒表面。三秒后,他低声说:“检测到生物电荷残留,需指纹与声纹双重验证。”
“怎么验证?”林晚问。
“叫她的名字。”陈溯说,“然后把手放上去。”
林晚闭了闭眼。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母亲都在灶前忙碌,听见脚步声就会回头一笑:“晚晚回来啦?”那声音不响亮,却总能穿透油烟机的轰鸣,稳稳落进她心里。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贴上冰凉的金属。
“妈。”她轻声唤道,“是我,林晚。”
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遗书,没有照片,只有一卷老式录音带,标签上写着:**《最后一顿饭》**。
陈溯退后一步,声音发抖:“老师说,当年归忆所强行提取她记忆时,她偷偷藏下了这段。他们以为AI只能复制已完成的记忆,却不知道……人最深的东西,往往留在‘未完成’里。”
林晚捧起录音带,指尖微微发颤。
S-0723立刻启动修复程序。他将录音带接入特制读取仪,逐帧降噪、补频、分离背景杂音。整整两个小时,厨房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终于,第一段声音流淌而出。
是炒锅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切姜的节奏,笃、笃、笃,缓慢而沉稳。然后,一个熟悉到让林晚瞬间红了眼眶的声音响起:
>“晚晚啊,妈妈今天想教你做一道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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