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边缘又走过一回,按道理青袖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感悟。明明将这害她的妖孽诛于剑下,如挖疮割痈,纵使经受了痛苦,她也算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既然她未曾引颈待戮折于狼妖手下,那原先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吗?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新鲜的血肉还未长成,她心里仍有一片地方是空白的,明明不痛不痒,却令她茫然无措。究竟要拿什么东西才能把它填满呢?才能叫她感受到生命的厚实?她自醒来便一直思索着。
青袖在医馆的后院坐着躺椅裹着毛毯晒太阳。这里有和清宁真人的如意轩相同的味道,叫她闻着便觉得安心。此事之后,她夜间睡得倒是安稳了些,渐渐地百里霜连安神药都给她停了。外伤也慢慢见好,只是灵力耗竭伤了根基,人间灵气稀薄她恢复得便慢些。但她并不着急,她决定暂且于此处安心养伤,正好重新理一理思绪。
思索再三,她取出给师尊早就写好的信由木鸟送至昆吾山。从前他傲慢偏私,有些话甚至不自知地可笑,青袖并非看不到,只是他是师尊,是杀死仇人救她性命的恩人,她理应对他敬重爱戴。但他骗了她,他身上最令她敬仰的光环是虚假的,她再想起他时过往那些只针对她的吹毛求疵的要求和从头到脚的批评都变得没有意义。原先她还担心他看到这封信会不会生气,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她在躺椅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离咒已解,但百里霜依旧时常看护着她,几乎未曾离她十丈之外。此刻,两人只隔了一扇半掩的门,一个在堂前看诊,一个在后院养伤。百里霜瞧不见她,她却看他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见他不厌其烦地询问患者,仔细查看对方的眼睑和舌苔,耐心交代着病情和药方。她问一旁切药碾药的苏木:“百里大夫今年多大?给人看病多长时间了?”
苏木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敏感:“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在怀疑他的医术吗?”她的小脸气鼓鼓的。
“怎么会?他可救了我的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这样想?”经过几日相处,青袖和苏木熟稔了许多,敏锐地听出其中另有故事。
小孩子藏不住话,三言两语就把事儿说了个全乎,是百里霜两月前为一位姑娘看诊,明确地诊出了喜脉,但那姑娘还未嫁人,她的母亲并不相信,叫来家里人,砸了医馆还打了百里霜。苏木想起来就生气,拉着青袖就要评理:“明明是她家姑娘不检点叫人搞大了肚子,亏百里大哥还念她女儿家清誉,替她遮掩不敢声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说气不气人?”
“后来呢?”
“后来那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虎狼药,偷偷在家里打胎,结果血流不止,人当夜就没了,她家里人又来医馆大闹了一场,还在镇子上到处说百里大哥的坏话,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小丫头老气横秋地长叹了口气:“那姑娘生在他家也算倒霉,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啊,都是她那不讲理的父母兄弟,害了她,也害了百里大哥。弄得他现在都不怎么笑了。”
第一次见面的乖小孩其实是个小话痨,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爹到底是谁,他才最该死,死了还得下十八层地狱。哼,当男的真好,上床爽快完提上裤子就不用负责任了。”
难不成医者都如此不拘小节?青袖叫她直白的话吓了一跳:“你说这话……”
苏木听不得一点反驳的苗头,诸葛连弩似的抢过话:“话糙理不糙,难道我说的不对?当男的就是好,我要是个男孩,我爹娘才不会不要我。”这事是不能想的,一提鼻子便开始酸涩,眼眶里就蓄了泪。
不用争辩苏木已经赢了,青袖叹了口气,她惯不会安慰人,只能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别哭了,给你买糖吃。”
苏木停了手里的活,接过银子,别人有回应,她更是止不住地哭泣,攥着银子拿袖子把脸擦了又擦。
青袖只好说:“其实,我爹娘也不要我了。”
苏木不信:“你都多大了,都能嫁人赚聘礼了,你爹娘还能不要你?”
青袖叫她诡异的逻辑弄得苦笑不得:“我是说,我小时候,七岁刚出头,我爹娘就把我扔了。我们这样的人世间多的是,上个月我还认识好几个呢!”
小姑娘不哭了,孩子心性,有的没的都要比上一比:“你认识的绝对没有我认识的多,白芷、紫苏、文竹、连翘、江篱、南星、辛夷,他们都是父母不要的小孩,被百里大哥捡回来的。”
青袖摸摸她的头顶:“这么多呀,那你赢了。你百里大哥可真是个大好人。”
苏木一边点头,一边用牙去咬那锭碎银,顾不上再跟她讲话。
但青袖醒来并未见到其他小孩儿,接着问道:“那一群药材,现在在哪儿呢?”
“当然是出去当学徒做工了,不干活哪来的饭吃?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钱呀?”
青袖笑了,自己在山上穷得数一数二,如今也能算有钱人了?她在初春温暖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心中安静得没有一丝风声,时间细水长流,她不必慌张。
如此想着,又觉得自己前途仍可有所期待。她给了还在啃银子的苏木一个脑崩儿,苏木“诶哟”一声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见她晃了晃钱袋子,笑盈盈说道:“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楼在哪儿?等百里霜出完诊,咱们吃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