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袖看来,大师兄同师尊一脉相承得傲慢,二师兄风流,三师姐心软,五师弟愚蠢,六师弟敦厚,七师妹冷漠,八师弟恶毒,云珞机灵,十师弟仁善,那她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出身乡野,十三年之间过关斩将一步步走到现在,比之楚砚辞等天之骄子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有争抢好胜之心,却没有雄心大志,待人不算热情全凭眼缘,羡慕别人热热闹闹,但更喜欢自己待着。最重要的是,她总是控制不住地零零碎碎想很多事,想过去,想将来,时常看不清自己,做事总想面面俱到,经常纠结,经常犹豫,也经常不快乐。
她身上矛盾太多,她没有办法用一个词来概括全部的自己,但这些话她不会讲给百里霜听,人与人之间忌讳交浅言深,她吃过足够的教训。况且她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这张面具。她倚仗着他如水的温柔,明目张胆地玩世不恭:“其实吾乃天帝麾下九天玄女,下凡收伏妖孽,此乃天机,吾念尔淳朴良善才告知与尔,尔切勿与外人言,否则必招致无穷祸患。”
百里霜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中灯火跳跃,笑意盈盈,明知她有所隐瞒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没有说破,笑言:“那这小院真是蓬荜生辉,我百里霜也算是有仙缘之人了。”
青袖想起另一桩事,她坐起,取出储物袋,拿出三锭银元宝搁在桌上,双手合十道:“救了本座性命,尔功德无量,予以白银一十五两,赐尔诸事顺心,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叫百里霜颇为无奈,他笑着摇摇头,继续陪她演下去:“多谢玄女大人大恩,但长命百岁不敢奢求,诊金五两足矣。”
啧,真是个奇怪的人,青袖收了天女的架势,又窝回躺椅中,不客气道:“长命百岁你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娇妻美妾还是封侯拜相?还是说你嫌我给的银子少,想要黄金万两?”
百里霜哭笑不得:“姑娘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作为医者,我自是知晓命数天定,长寿未必康健,短命未必病痛,不必困囿于寿数。至于诊金,不过用了些寻常药材,哪里就值得姑娘三锭元宝?我若是收了,才是失了医者本心。”
他这话说得通透有理,青袖不再强求,只凭空又向前推了一锭元宝,不容拒绝地说道:“我还要在这儿修养一段时间,你还要多为我做些肉食才好。”
百里霜对她的术法见怪不怪,没再拒绝,笑着收下了银子:“那姑娘下次想吃糖醋里脊,还是梅菜扣肉?”
她喜欢他的手艺,也喜欢他的温柔。她知道自己凭仗着什么,像是讨价还价,其实是得寸进尺:“两个都做好不好?你答应了,到时候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是什么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但他喜欢她跟他分享的一切,做菜其实很累,但他没有办法拒绝她,笑意漫过眼角,百里霜无奈答应。
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良辰美景,君子温润如玉,他看着她的眼神柔和克制,月光也为之逊色,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青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调笑,羞愧于隐瞒事实,可心中空白犹在,叫嚣着灵魂的饥饿和贪婪。她饮下满满一杯山楂陈皮水,仿佛这样能稍稍抚慰不安的心和灵魂。
她没有再说话。
望月楼中,花婆婆待黑袍人走后才敢现身。
她侍奉白娘娘有些年头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狐妖的身份,可她救了她,又叫她饿不着冻不到,也不会打她骂她,望月楼比她那个所谓的家好上千万倍,她还有什么好怕她的?就是真叫她吃了她也心肝情愿。
但她还是有些怕其他的妖怪,像是之前来投奔白娘娘的那个小子,她亲眼瞧见他出了望月楼就跟着周大姐和她家傻孙女,第二天就听说小姑娘叫畜生咬了脖子死了。还有前不久找上门的那个,看着人模人样的,结果当面就说想要吃了她,可怕她吓坏了。如今又来了连脸都看不见的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她的篮子里装了新鲜的桃花露,还有一块丹枫色宝相花纹的新布。虽然今天也没买到丝羽乌骨鸡,但布庄老板说这是今年洛阳城里最风靡的花色,宝安公主出城踏青时穿的就是这个花色的裙子,用来给娘娘做新衣裳她一定很欢喜。不过尺寸得重新量一下,她瞧着过了个冬娘娘人还消瘦了些。
“娘娘?”花婆子一边唤着一边推开门,就看见白霜叶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旁边的桌椅四分五裂东倒西歪,她赶忙放下篮子上前:“这是怎么了?”
白霜叶姣好的一张脸半边红肿,嘴角破损,血迹蜿蜒而下,她有多爱护自己这张脸花婆子自然知道。虽不敢明说,但她心里是有些把她当成自己家任性的女儿看待的,看到原先没心没肺快过自在的小妖女成了这副模样,顿时心疼得不行,立刻拿来药膏,轻轻替白霜叶涂上,嘴里还停不住骂骂咧咧:“哪个杀千刀的下这么重的手啊!老婆子我咒他下十八层地狱……”
“下地狱都是都是便宜他了,给我等着,老娘迟早要他好看!”白霜叶舔舐一下唇角的伤后,恨恨说道。
花婆子怜惜地连嘴角也没放过,小指挖了药膏轻轻给她涂抹。白霜叶觉得药膏过于厚重脸上一片粘腻,制止道:“行了。你之前被你丈夫打得鼻青脸肿,我也没见你抹这么多药膏。”
她一向不通人情事故,说话直来直去从不避讳别人痛处,花婆子没放在心上,还劝解她道:“我皮糙肉厚被打多少年都习惯了,娘娘你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啊?多涂一些好得快,到时候你要想漂漂亮亮地出去玩才不碍事。”
“玩什么玩?”白霜叶坐在地上,一脚将摇摇欲坠的桌子踹得稀巴烂:“我有正经事要做!等着玄商那狗东西为廉贞大人报仇我是等不到了,我要自己动手!”
厉炎妖君是吧?给她等着!
广微观中,秦少成在外赴宴归来,一进观中,不见陈文台和道童身影,并未放在心上,径直去了后院。
青袖走后,囚徒便不再维持人形,化作狐狸模样在牢中静心修行。似乎他们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只是将它从雀山挪了个地方住。秦少成看不惯它这副安逸模样,他可没忘记这软毛畜生身体里装的是罪人何绵绵的魂魄,女子自私、恶毒、狠心,远比不守妇德□□放荡更叫他厌恶,更何况他还顶着那张冶艳的脸勾引了郑青袖。
他厉声喝斥了它几句,叫它不许与香儿频繁往来,狐狸眼皮轻掀,看他一眼便又合上。他笃定它又在心里蔑视自己,想起不好的回忆,顿时更加恼怒,隔着铁栏踢翻了它的水碗,愤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