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回了大厅,准备照往常一样在香炉中敬上三炷香后回自己房间。却没料到,高堂之上,祖师脚下,一副惨象震惊得他肝胆欲裂,一身冷汗。
本还该在闭关的掌门久违地出现在大堂之中,却是身首异处,死不瞑目,一大摊的血还未凝固,从他身下蜿蜒着流向一旁抱作一团的四人。陈文台搂着平安,如意抱着香儿,香儿依偎在陈文台身后,他们四个并未被绳索约束,却没有人敢乱动一下,来犯很懂得杀鸡儆猴的道理,用足够残忍的方法轻而易举杀害了观里最强大的人,剩下的人根本不敢再挣扎。
对方在等他,见他进来,无形的力量迅速出击,将他紧紧缠绕,又令他卑躬屈膝,他奋力挣扎都丝毫动弹不得,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这人来势汹汹,堂中所有人都能觉察到他压抑不住的怒火:“秦少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否则我便在这广微观中大开杀戒”
如果尚有时机,他堂堂男儿拼死也要一搏,可修为最深的观主都不是此人对手,更何况他还拿捏着四条人命,秦少成滔天的愤恨和耻辱无处宣泄,面色涨红,青筋暴起,不得不低下了头:“阁下请说。”
见他如此乖顺,来人甚是满意,也颇为鄙夷。事情过于顺利得有些无趣,他坐在正位的太师椅上,双手张开放在扶手上,一只脚搭在另一条大腿上,姿势轻松,却压得秦少成快喘不过气,他低沉的声音暗含雷霆之怒:“告诉我,怎么能找到郑青袖那个贱人?”
秦少成一惊,瞬间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恶魔,浑身都在颤抖。
医舍并不宽敞,没有多余的屋子,青袖和苏木睡一间房。
这天晚上她又梦见了三师姐萧婵。
兰陵萧氏朱门绣户,金玉满堂,三师姐身为嫡系的小姐,却并不骄矜豪横,温婉娴静有礼有节,几乎没人见她发过脾气。青袖刚入玉洗峰时师尊嫌她粗鄙,是三师姐手把手地叫她穿衣进食各种礼仪才令她免了师尊责罚。如果她还在峰上,云珞想必会喜欢三师姐远远胜过她。可惜她所托非人,二师兄触怒师尊被逐出师门,她勉强结丹之后道心破碎,修为难进,郁郁嫁与他人。
她记得在山下小镇中,二师兄喝得烂醉如泥,三师姐苦苦哀求只得到他一顿恶语相向,曾经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他知道她所有的弱点,于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正中她的胸口,叫她痛到神魂动荡心如死灰。曾经青袖眼中的神仙眷侣如今决裂成一地稀碎,叫旁人也不忍直视,她扶着青袖的手臂站不起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泪如断线璃珠从她空洞的眼中止不住地掉落。
后来,她困在那一日里走不出来,师尊劝过骂过都是徒劳,她是至情之人,一朝情灭山崩道阻。青袖眼睁睁看着一树皎洁的梨花枯萎,却无能为力,或许还会有下一个春天,或许至此永冬。
当时的少女不敢赌,果决地从一场萍水相逢中脱身。
当年的少年在她梦中还是旧时模样,盛夏暴雨,峭壁楼阁,白色纱幔翻腾如骇浪,卢清远临渊观天,回首问她:“阿郑,你这一次要赌一场吗?”
有何不敢呢?
遇见卢清远时她还青涩,不能承受一点被伤害的风险。现在她不怕了,不怕背信弃义,不怕负心薄幸,所有失败的后果她愿意也能够承担。
醒来后苏木给她换药,她脱了外衫,里衣上已看不到血迹,伤口都还算干净,多数已经结疤,苏木叹了口气:“你长得太白了,这些疤痕太显眼了,你夫君以后嫌弃你怎么办?”
往日里一道伤疤叫她耿耿于怀,如今心境不同,这么多道她反而觉得无关紧要了。她懒洋洋地答道:“敢嫌弃我?杀了,下一个。”
青袖就知道苏木是个不一样的小姑娘,她听了她惊世骇俗的话脸色一点没变,还颇为认真地教导她:“是,男人该换就换,但你也别天天打打杀杀的,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青袖没忍住笑出了声,肩膀推了她一下:“前几日是哪个小坏蛋喊我林黛玉来着?”
小坏蛋叫她撞得摇摇晃晃,哼哼了两声蒙混过关。苏木其实有个问题想问她很久了:“欸,你的伤口好奇怪,我跟着百里大哥出诊都没见过,你到底是被什么人伤的呀?”
青袖原本不打算透露太多的,但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小姑娘,心想着权且为苏大夫的成长添砖加瓦,她叫苏木起誓,绝不外传。苏木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是一只修成人形的狼妖,他的爪子和我的剑一样锋利,它用指甲伤的我,所以我的伤口既和人手的抓痕不一样,也和动物的爪子不同。”
她的表情郑重,苏木信了一大半:“那你把它杀了吗?”
青袖点了点头。
那她还是挺厉害的,苏木又看看她一身的伤痕,小大人似的安慰她道“说书先生讲了,前朝有位少年将军打完胜仗回来脸上有一道伤疤,皇帝见了说要赐下祛疤的宫廷密药给他,他拒绝了,说这伤疤正是他战胜的勋章。青青姐,你也一样,你有好多勋章。”
合上衣裳,青袖唇角微勾:“苏木,多谢你好意,只是我的伤疤每一道都曾令我流血疼痛,它们仅仅只是我被伤害过留下的痕迹,如果非要用勋章来证明战绩,那最好的应该是敌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