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黎予是被手机闹钟惊醒的。窗外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隙漏进一缕浅金色的光,落在床头柜摊开的教案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被照得一清二楚。
她坐起身时,额前碎发蹭过眼睑,揉了揉发涩的眼,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距上课还有两个小时,可她再无睡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屏幕边缘,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书房的对峙:
耿星语抵在门框上时,耳尖泛着薄红却偏要抬着下巴的倔强模样;那句带着蛊惑的“叫我一声姐姐”,尾音勾得人心里发颤;还有柏阿姨握着她手时那股暖热的力道,搅得她心神不宁。
黎予起身洗漱,对着镜子挤牙膏时,瞥见自己耳尖还沾着点未褪的绯红,像被热水烫过的樱桃。她猛地别过脸,掬了捧冷水狠狠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脖颈往下滑,总算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只是教个课,别想太多。”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指尖戳了戳脸颊,可话音刚落,那本英语必修二的封面、山茶花手链就冒了出来,心口像被细线轻轻勒了下,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收拾妥当,黎予背上装着教案和习题册的帆布包,帆布带蹭过肩膀时,她下意识拽紧了带子——提前半小时出了门。
她没骑电瓶车,沿着街边慢慢走,江风裹着点刺骨的凉意,吹得耳廓发疼,让她想起去年这时,疫情刚放开,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反复给耿星语拨电话的模样:
指尖冻得发红,听筒里“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比江风还冷。那时她只想见一面问个清楚,犯错的人却好像是自己,对方始终不见。
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分开吗?……
黎予甩了甩头,把碎发别到耳后,强迫自己把回忆压下去。走到耿星语家小区门口时,她看了眼手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便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就见个穿白色针织衫的少女牵着只黑白边牧走过来——是耿星语,昨天在书房里跟她怒目圆睁时,眉峰都竖着,此刻却垂着眼,指尖轻轻挠着边牧的耳朵。
还没等对方开口,那叫“太阳”的边牧就摇着尾巴朝她扑过来,爪子搭在她膝盖上,吐着舌头舔她的手背。
“太阳!快过来!”耿星语拼命拽着牵引绳,手腕都绷得发红,想把一人一狗分开,语气里带着点慌乱,却又藏着点笑意,“黎老师不好意思,它对生人一般不这样的,可能是你们有缘,没吓到你吧?”
黎予低头摸了摸太阳毛茸茸的脑袋,抬头时撞进耿星语的眼睛——比昨天软了不少,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这般温软的模样,让她的思绪一下飘回一年前,耿星语也是这样,拿着装着手链的盒子站在教学楼楼下,眼睛亮闪闪地叫她“黎予”。
她压下心头的晃神,扯了扯单肩包的背带,指尖捏得帆布带发皱,缓声道:“我没事,快到上课时间了,先上楼吧。”
进了电梯,两人一狗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耿星语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漫开来,混着太阳身上的狗毛味,倒不难闻。黎予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鞋尖,余光都不敢往身边人身上扫,只觉得电梯壁的反光里,耿星语的影子总在晃。
“那本英语书,”耿星语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黎予耳尖,“我翻了三个箱子才找到的,书脊都磨破了,我还补了补。”
黎予的身子僵了下,指尖蜷了蜷,没吭声,只盯着电梯数字一点点往上跳:1、2、3……
她从来没觉得六楼这么高过。大概是空间太逼仄,周围的空气都变稀薄了,压得她呼吸发紧,连喉咙都动了动。
电梯行到五楼停下,“叮”的一声响得刺耳,耿星语牵着狗出了门,手还扶着电梯门,回头看她:“我先去拴狗,黎老师你先上去,门没锁。”
黎予没回应,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关,倒映出自己发白的脸。再开门时,她站在房门口等学生,双手攥着帆布包带子,指节都泛白,双眼空落落的,只在心里默念:希望今天能安安稳稳的,放过自己。
书房里和昨日试讲时没两样,阳光还是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条纹阴影,只是书桌左上角,那本书和手链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块浅印子——是昨天放书时留下的。
黎予翻开备课本,指尖划过自己写的批注,迅速切换成老师的状态,声音都放得平稳:
“根据你的期末成绩,这一个月我们以复习上本书内容为主。你基本功偏弱,立体几何这块尤其差,上课我会多叫你回答问题,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每天下课后我会留两道大题,不多,但你得按时交,不能上网搜,得自己写步骤,明白吗?有别的要求或意见也可以提。”
耿星语坐在对面,手撑着下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像早等着她这句话,立马接话,眼里还闪着点光:
“当然明白,您是老师嘛。不过我晚上写题到半夜,要是卡壳了,发消息请教您,您会回吗?”
黎予抬眼,撞进她带笑的眼睛,又迅速移开,摆出对所有学生的态度,平静道:“十点前可以,十点后我要备课,不会看手机——而且只回答教学相关的问题。”
耿星语的眉梢微蹙了下,浅得几乎看不见,手指却停了敲桌面的动作,乖乖把书翻到目录页,只是嘴角还勾着点笑:“知道啦,黎老师。”
工作状态的黎予向来认真,讲空间向量时,还拿了支粉笔在小黑板上画坐标系,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正经得让耿星语想起一年前那个围着自己转的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