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是例行升国旗的日子,学生们照例要比往常早起半个钟头集合。黎予自然也不例外。
许是昨晚刷题刷到后半夜,今早闹钟连响三遍,她才勉强撑开黏得发沉的眼皮,浑身裹着散不去的困意,迷迷糊糊爬起来洗漱,脚步拖沓地出了门。
九月的小城还没褪尽暑气,连清晨的风都裹着层黏腻的热意,吹在身上闷得慌。她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左胳膊肘上,右手下意识摸了摸校裤口袋——指尖触到那处明显的鼓起,确认单词本安安稳稳躺在里面,才放了心,慢悠悠往学校走。
她家离学校不算远,偏偏要爬一截陡长长的上坡路。等她喘着气挪到校门口时,后背早沁出一层薄汗,贴在校服里,黏得皮肤发紧,说不出的难受。
校门口站着四个戴口罩、别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两男两女,正按例检查入校的学生。黎予没多想,熟门熟路走到最左端的队伍尾端,先拉开斜挎包的拉链,把书包递到检查的同学面前。
这套检查流程她早烂熟于心——查完书包查口袋,说是“搜身”,其实也就是象征性地扫过校服外套和校裤口袋,确认没有违禁品就行。
面前的女孩快速扫了眼她的书包,见里面只有课本和笔记本,便伸手往她的校裤口袋探。黎予本该习以为常,可对方指尖刚碰到口袋布料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手捂住了口袋——
不对!书包里那本薄的是单词本,那口袋里鼓着的……是她的音乐播放器!
黎予的班主任是高三年级主任,对学生们带音乐播放器这件事,算是全年级心照不宣的“默许”——
开年级大会时,主任明里暗里提过,只要不耽误学习,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默许归默许,要是被学校学生会的人抓了现行,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该记过还是得记过,半分情面都不会讲。
黎予自然也揣着个播放器。高中三年,能让她松口气的事没几件,听音乐算是最稳妥的一桩——不仅不耽误学习,她多半时候还用它练英语听力,勉强算得是“正当用途”。
可现在眼看要被搜出来,她脑子飞速转着,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蒙混过关的说辞,面前的人却先开了口,声音冷冷的,没半点情绪起伏:“去吧。”
黎予浑身的困意瞬间散得一干二净,连后背的汗都变得冰凉,顺着脊椎往下滑。
去吧?
去哪儿?
去年级办公室“自首”?
她脑子里荒诞地蹦出这个念头,喉咙发紧,想开口求求情,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她下意识低头,撞进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对方戴着蓝白色口罩,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到眉眼上方,看不清神色。只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眸子,冷得像淬了层薄冰,竟让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像小时候看纪录片里,总蜷在老槐树下的高冷狐狸,看人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又藏着点说不出的锐感。
黎予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堵在喉咙里,连呼吸都放轻了,更别提说话,只愣愣地站着。
好在没僵持几秒,就见对方抬起手,随意摆了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可以走了。”
哦……
原来是放过她了。
黎予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咚”地落了地,也敢多停留,几乎是逃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教学楼的台阶,脚步匆匆往教室跑。
直到拐过楼梯转角,那颗因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只余下一点没散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胸腔里轻轻晃。
校园生活照旧是周而复始的循环,上课、刷题、考试,对高三的黎予来说,早没了半分新鲜感。
这学期一开学,她就主动掐断了不少无效社交——比如去食堂吃饭,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磨磨蹭蹭,走得慢不说,还得搭着话,她懒得为了迎合别人,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选择。
依旧是等食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从教室小跑着去觅食。火急火燎扒完午饭,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出了食堂门,走在那条必经的林荫道上,刚路过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黄角兰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喊:
“黎学姐!”
对方的声音又欢快又上扬,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脆生生,音量不算小,隔着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真切,让人想忽略都难。
黎予脚步一顿,偏过头便看见树荫下站着的几个人。其中两个女孩她有印象——是许知州和程彩,那天认识的小团体里的成员。这两人辨识度高,也是她最先把名字和人脸对上的。
许知州身材匀称,一头天然卷发快垂到腰间,性子爱说爱笑,叽叽喳喳的,印象格外深刻;
程彩则是高高瘦瘦的,甚至瘦得有些单薄,肩胛骨都微微凸起,留着齐肩的中长发,眉眼间带着点英气,偏偏又衬得她那点淡淡的忧郁气质更突出,像株安静的芦苇。
再往旁边看,还站着两个别着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个子稍矮的少女,正是那天教学楼下独独没搭理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