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蒙着层薄黑,黎予就醒了。
窗外是冬日特有的铅灰,寒风卷着枯叶在窗棂下打旋,细碎的沙沙声钻进来,扰得人再无半分睡意。她索性披了件外套出门,没骑那辆小电驴——冬日清晨骑车?
那真是堪称“江风杀人事件”。
倒不如沿着街边慢慢晃。
不过这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即使已经选择步行了,刮在脸上仍像小刀子般,让人头脑清醒些,也正好驱散心底那点扭捏的焦虑。
要主动问耿星语无关补习的事,黎予前一晚翻来覆去做了半宿心理建设。
怎么开口才不突兀?问得太直白会不会让对方起疑?她揣着满肚子纠结,脚步沉沉地挪在路上,眉头拧成个小疙瘩,脸上至少写了108个不愿意。
就连路边被风吹得瑟缩的冬青丛、蜷在花坛边打盹的橘猫,都能让她分神好久——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能晚点面对要开口的时刻。
正游魂似的往前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黎予猛地回神,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心跳都漏了半拍——
是耿星语的请假信息。
『黎老师,我今天要请一次假,表姐回来得去接她,已经和我妈妈说过啦~』
末尾缀着个小小的笑脸,后面还附着张聊天截图。耿星语给她妈妈的备注亮得晃眼——
“最最最善良美丽大方的柏女士”。
黎予盯着那行叠了三个“最”的字愣了愣,心里泛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原来母女之间,还能这样亲昵热络,连备注也可以这么不同寻常。
她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犹豫了下,回了两个字:『好的。』
简洁得像在批作业,不带半分多余情绪,只有自己知道,指尖刚触到发送键时,悄悄松了口气。
收起手机,黎予几乎是立刻转身往回走,脚步都轻快了些。太好了,又多了一天时间酝酿。
可这“酝酿”也像块湿抹布,捂得人越发焦虑。
到了晚上,黎予索性把脑子里的草稿全揉了——管他呢,到时候随机应变,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么一想,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当晚竟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没做一个。
还得是这样的心态,才能换来踏实的睡眠,和第二天的好状态。
第二天出门时,黎予明显没了昨日那样的焦虑,鼻尖都带着点轻快。冬日的阳光难得穿透云层,在柏油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碎金子。她一路哼着高中时喜欢的歌,连脚步都踩着调子,路过早点铺时,还顺道买了个刚出炉的馒头,甜香混着热气,暖得人心里发飘。
进了耿星语书房,黎予也没像往常那样秒切“黎老师”模式。
往日一开课,她总不自觉严肃起来,语调平稳得像念课本,颇有点教了几十年书的老教师那种神态,让人忍不住在心里给她虚增两岁…
今天却松快许多,讲题时会随手敲敲耿星语的练习册,语气里带着点高中时给同学讲题的熟稔。
今天耿星语听得频频走神,眼神总不自觉黏在黎予的脸上,连她敲练习册的指尖都看得清清楚楚——手指纤细修长,指尖泛着点粉,手背却有很多不仔细看无法察觉的,早已愈合的小伤口。
下课时间一到,黎予挪着椅子微微转向耿星语,手上收拾课本的动作没停,状似随意地开口:
“对了耿同学,看你早上总犯困,之后的补习要不往后推一个小时?十点开始怎么样?”
耿星语猛地回神,脸颊“唰”地涨红,像染了层胭脂,忙低下头讪讪道:
“啊?我、我都行的,黎老师。”说话时,后颈的绒毛都绷得紧紧的。
“行,那以后就十点上课。”
黎予把教案塞进帆布包,拿起书桌上的水杯抿了口水——早已凉透的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底的慌。她声音放轻了些,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阿姨说你是吃完药副作用上来了,你……最近感冒了?”
耿星语的眼睛倏地睁大,像受惊的小鹿,指尖猛地攥紧了笔杆,指节都泛了白。但慌乱只在眼底闪了一瞬,她很快稳住语气,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乖巧:
“嗯,最近天太冷,早晚温差大,没注意就感冒了。黎老师平时也要注意保暖,别冻着。”
没人看见,她藏在书桌下的腿悄悄往里收了收,膝盖并得紧紧的,整个人都像被风吹得往回缩了圈,连肩膀都垮了些。
黎予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强迫自己扯出个平静的表情,抛出那句酝酿了两天的话:
“对了,我听说,你高一读完就转学了?”
按道理说,这话该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怕耿星语又打趣什么“黎老师怎么这么关心我”之类的话,怕自己绷不住脸红。
可事情偏没按她的预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