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耿星语没了前几日那种什么话都敢讲的气焰,温顺得像只刚被摸顺毛的小猫,连说话都放轻了语调,垂着眼不敢看她:
“嗯,转去二中了。我妈妈是二中的老师,在那儿上学方便,能照应着点。”
她没打算说谎,却也只挑了最无关紧要的话说。
黎予心里的弦颤了颤。
耿星语转学的原因这两天她不是没猜过,她知道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柏阿姨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照应?可看着耿星语垂着眼、睫毛轻颤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现在问,太残忍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私心:“那你在二中……过得还好吗?”
“还行,在哪儿都差不多。
耿星语的声音冷了点,像蒙了层霜,尾音轻轻飘着,没什么底气。
黎予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题没法聊了,再待下去指不定还说什么错话。
她匆匆应了两句“那就好”“适应就好”,抓起包就道了别,再一次落荒而逃,连关门时都差点撞到门框。
耿星语在书房里愣了足足十分钟,才慢吞吞地起身往客厅走。一屁股砸在沙发上,她闭着眼往后仰,后脑勺抵着冰凉的靠垫,脑子里乱得像团麻。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
这种感觉并非来源于,不知道该因为黎予对自己私事的上心感到欣喜,还是因为对方有可能从什么“药的副作用”察觉到某些事情感到担心,更不是什么因为黎予的那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伤心。
是她自己分不清。
她的情绪像被裹在厚厚的棉花里,摸不着、抓不住,连“开心”和“难过”的边界都模糊不清。
更简单地说,就是没有情绪——心里空空的,像被风吹过的旷野。
就这么闭着眼躺了两个小时,既没睡着,也没思考。这是她恢复“正常”最快的方式了。
什么都不做,让脑子里的混沌慢慢沉淀,直到那些像是蒙着层油的情绪彻底散干净。
起来时,客厅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拉开,她穿梭在阴暗的房间里,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比往常都时间早了些,从那个四四方方的白色药盒里倒出几粒不同颜色形状的药片,她就着温水咽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时带着点涩味,她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杯子都放回了原位。
另一边的黎予也没好到哪儿去。
午饭没吃几口,就躲回了卧室,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捋思路,窗户全开着,冬日暖阳穿了进来,打在她脸上,映得眼底有点红。
好在她今天的脑子倒比前两天灵光,顺着线索一捋,很快就理出了头绪。最后,她得出个简明扼要的结论。
耿星语这一年,过得一点都不好。
首先,是耿星语说的“妈妈是二中老师,上学方便”。
黎予这些天和柏阿姨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试课那天,几乎没见过柏阿姨待在家里。公立学校的老师,哪会连寒假都忙成这样?更别说照应在同个学校的耿星语了。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好验证。
她掏出手机,点开源江县第二中学的公众号,在搜索栏里输了“柏岚”两个字,指尖都带着点紧张。
呃……柏阿姨还真的是二中的老师。
可搜索结果里藏着更多信息。柏岚,二中生物组组长,兼着美术老师。不过高中的美术课嘛……想想就行了,多半是凑数的。
真正占时间的是生物组组长的活儿——最近一条推送就是她带着生物组老师去外地交流,标题里还写着“为期一周”;再往下滑,全是她带队参加比赛、去偏远地区支教、在省会城市培训的消息,几乎每个月都有外出的安排。
那么,那个“方便照应”的解释就还是不成立。
柏阿姨这么忙,连在家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在学校里照顾耿星语?另外,如果真为了方便,耿星语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报考二中?一二中的中考录取分几乎没什么差别。
其次,是耿星语那句“在哪儿都差不多”。
黎予分明看见她眼里闪过的落寞,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徐乔乔还在一中呢,那是她最好的朋友,要是在二中过得真的“还行”,怎么会说“在哪儿都一样”?
黎予抱着膝盖,鼻尖有点酸,眼眶也发热。分开这一年,不知道耿星语又偷偷受了多少委屈,有没有人陪她说话,有没有被欺负。
她明明告诉自己要和耿星语保持距离,划清“老师”与“学生”、“过去”和“现在”的界限。可此刻,心底的怜悯像藤蔓似的疯长,缠得她喘不过气。
何况,那还是她喜欢过的人。
或许,以后可以试着多关心她一点。可以试着给她点除学习外的回应吧。黎予对着窗户里的自己轻轻点头,像在给自己打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布料,眼底的犹豫慢慢化成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