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星宇义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那就好。”老妇人往雾里指了指,“先前有个行路人,听见雾里是他闺女唤他,应了声,第二天就找不着了——船板上只留了只鞋,怕是跟着幻音走了水。”她把灯芯拨亮了些,“光河就是这样,念想得越重,越容易被勾着走。你得记着,你要去的是归墟,不是跟着影子回头。”
星宇义摸了摸玉佩。玉佩不知何时又变温了,像是师父的手在轻轻拍他的后背。他望着雾里的水面,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雾里的影子不是师父,是他自己心里的慌。师父要是真在,绝不会拿忘忧果骗他,只会像以前那样,蹲在门槛上喊他:“宇义,药熬好了,趁热喝。”
后半夜没再起幻音。雾散了些,能看见远处的水面上漂着些小小的灯,老妇人说那是“引路灯”,是归墟那边飘过来的,给迷路的行路人指方向。星宇义数着灯影,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茅屋。师父正蹲在灶台前煎药,药壶咕嘟咕嘟响,他蹲在旁边看,见师父把颗圆滚滚的东西扔进药里,忙问:“师父,那是啥?”师父回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是‘记星子’,光河里捞的,煎在药里喝了,能记着路。”他刚想再问,却见师父的影子突然淡了,像被风吹散的烟。
“师父!”他猛地坐起来,天己经亮了。
老妇人正拿着桨往船外舀水,见他醒了,笑着递过来个热乎的野果:“做着梦喊师父呢?”
星宇义接过野果,咬了口,甜得发酸。他往远处看,见听风渡己经过了,光河的水面宽了不少,水底的玉屑似的星子换了颜色,变成了淡红,像谁把胭脂融在了水里。“婆婆,归墟还有多久到?”
“快啦。”老妇人指着前头,“过了‘望乡台’,再走两天水就到了。望乡台能看见人间的事,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星宇义愣了愣。他离开人间快半年了,不知道茅屋里的草药是不是枯了,不知道后山的野兔还会不会扒着篱笆偷菜。他攥了攥玉佩,点了点头:“想看看。”
船往望乡台划去时,水面上飘来群记川鱼,比先前见的更大些,鱼背上竟坐着些小小的影子——是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娃娃,正趴在鱼背上笑,笑声脆得像风铃。老妇人说那是“念想化成的灵”,是人间还有人记着的孩子,跟着光河的鱼游着玩。
星宇义看着那些小影子,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他总缠着师父要星星,师父就拿根长竿往光河里捞,捞起颗星子就塞他手里,说:“宇义要好好长,等长大了,自己去归墟摘最亮的星。”如今他真往归墟去了,可师父却不在身边。
望乡台是块青黑色的大礁石,比听风渡的礁石高得多,爬上去时能看见光河绕着礁石拐了个弯,远处的水面亮得像铺了层金箔。礁石顶上有块平滑的石板,老妇人说那是“望乡石”,把额头贴上去,就能看见人间的事。
星宇义按老妇人说的,把额头贴在石板上。刚开始是一片黑,后来渐渐亮了——映出的竟是茅屋的院子。院子里的篱笆倒了半圈,是去年冬天被雪压的,可篱笆边却开了丛黄色的花,是师父最喜欢的“忘忧菊”,开得热热闹闹的,像撒了把碎金子。
他看见灶房的烟囱冒烟了。一个穿青布衫的人影正蹲在灶台前添柴,背影跟师父一模一样。那人影站起来时,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师父!虽然头发白了些,眼角的皱纹深了些,可手里攥着的还是那把旧蒲扇,扇风时的样子跟以前分毫不差。
师父往锅里撒了把草药,是星宇义以前总嫌苦的“青翘”,可他却看见师父从怀里摸出颗红果子,切成小块扔进锅里——是忘忧果!星宇义心里一紧,刚想喊“别吃”,却见师父对着锅笑了:“宇义这小子,怕是快到望乡台了。我把忘忧果熬在药里,他看见我好好的,就不慌了。”
药香顺着石板飘过来,跟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星宇义的眼眶热了,眼泪掉在石板上,竟被石板吸了进去,映出的画面里,师父正往碗里盛药,碗边放着颗圆滚滚的星子——是张老头给的那种,亮得像颗小太阳。
“去吧,宇义。”师父对着碗里的药汤轻声说,“归墟的星星亮着呢,师父在那儿等你。”
画面渐渐淡了。星宇义从望乡石上抬起头,见老妇人正站在礁石下笑,小姑娘趴在船板上,手里拿着颗记川鱼送的星子,正往玉佩上贴。他摸了摸玉佩,玉佩烫得像揣了颗小太阳。
“后生,看明白了?”老妇人递过来根草绳,“望乡台的风大,系紧点衣裳。”
星宇义接过草绳系在腰间,风一吹,衣裳鼓得像帆。他望着远处的水面,心里亮堂堂的——他知道师父没骗他,也知道归墟不远了。光河的水流哗哗地响,像是在催着船往前走,记川鱼在船底游着,鱼鳍上的星屑晃得像串永远不会灭的灯。
“婆婆,我们走吧。”他往船上跳时,脚步轻得像踩着风。
老妇人拿起船桨,桨片插进水里时,搅起的星子溅在船板上,亮得能照见每个人的笑脸。小姑娘把手里的星子往水里扔,记川鱼叼着星子游过来,围着船转了圈,像是在送他们赶路。
光河的水往前流着,载着船,载着星子,载着揣着念想的人,往归墟的方向去。星宇义靠在船舷上,手里攥着那颗张老头给的星子,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嘴角扬着——他知道,师父就在前头等他呢。
这条路还长,可只要星星亮着,就不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