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帝微微颔首,对他的知情识趣并不意外。
她沉吟片刻,语气放缓了些:“朕知此事于你,或许有些为难。但你是个聪明人,当知如何权衡。稳住她的病情,于她是福,于朝廷是稳,于你……”
她的话音在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亦是你明白的因果。晋阳与你夫妻和顺,自然事事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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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张典书亲自将展钦送出承乾宫的。
张典书是陪着陛下厉兵秣马二十余年的老人,能叫她来送人,着实令其余等候召见的大臣们眼红心热。
待看清他身后跟着的那一串儿天家赏赐,更是个个伸长了脖子叹息。
张典书将展钦送至宫道上,便请辞回去。
展钦微躬身送她,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细心叮嘱:“展大人南下辛苦,擢升厚赏乃应得之荣。这几日可尽早熟悉金吾卫新务,日后好多陪陪殿下。”
展钦躬身:“有劳典书大人提点。”
张典书出身名门,在陛下潜龙之时就以玲珑心窍闻名天下,此话话中有话,究竟哪一句是最重要的,展钦自然明白。
他心中转过几息思量,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然而方才不见了的小尾巴,此刻又出现在了他身后躲躲藏藏。
展钦武艺高强,早在她一出现时便有所察觉。
她如同对人好奇的鸟雀一般,从这儿飞到那儿,探头探脑,自以为小心翼翼,实则被他一眼看穿。
从前她看见他,恨不得当没看见才好,眼下却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不必他转身,都能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
容鲤几乎将整个人都缩在柱子后面,只时不时探出一点头去,然后趁着驸马背着她走的时候往前再跑一段,跑到下一个躲藏点去。
她露出一双莹润润乌溜溜的凤眸,盯着展钦的背影看,一时只觉得郎艳独绝,积松列玉,着实叫人欢喜,一时又为自己躲藏之天衣无缝而自矜,却不知自己发后那一条玉带早已悄悄飘出墙去,如她的心绪一般飘摇飞舞。
展钦只当不知,行至通往宫门的最后一段穿廊。
他略慢下脚步,整理起自己有些打皱的衣摆,容鲤见状,心中一喜,连忙提起裙摆往外跑去,想趁机再靠近些——
她,她是还没想好怎么见他,可是她还没看清这官袍前胸绣的究竟是什么纹样呢!
然而眼前忽然一闪,她才跑了两步,冷不防就撞上了一片清冷松香气的坚硬,电光火石之间竟还跑飞了思绪——容鲤是知道自家驸马比她高了许多的,却不想有这样高,自己连他的胸口都不曾到,如今一撞,仿佛埋头到他坚硬的腰腹去了!
“唔!”容鲤撞得鼻头都红了,下意识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手上却传来一股子力道,竟是展钦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穿的秋衫薄薄,隔着几层衣衫也能感受到他不过用两指就能圈住她细瘦的手腕,指尖有些薄茧,有些刺痒。
不待长公主殿下细细品味,展钦将她扶正之后便松开了手,一点儿也没停留。
方才心中一直想着的驸马就这样静默地矗立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他站得极近,颀长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容鲤一昂头,便瞧见他清晰冷峻的下颌线。
展钦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公主殿下的个子这样小,他微低了头,目光落到容鲤有些心虚的小脸上,不发一言。
容鲤一与他对视,脸颊瞬间生了绯色,一路蔓延到耳后去,立即错开了眼神去,不再看他了。
“殿下一路尾随臣,”展钦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鸦羽般轻轻搔过她的耳廓,“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容鲤没想到他会主动与自己说话。
昨日明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好似很记仇似的。可是她明明记得话本子上说小夫妻吵架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先见谁,他怎么如此寻常?
殿下自然是不知道,话本子里并不能把所有情况都写全的。
她全然愣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展钦,待看清了他眼底似乎有一点儿似笑非笑的一点儿戏谑,与他鼻梁上那一颗颇有些风情万种的红痣,不知怎的又羞恼起来。
小巧的珍珠凤头履在他的官靴上轻轻踢了一下,如同鸟雀啄人一样不痛不痒:“……驸马生那么高做什么!”
她外强中干地“哼”了又“哼”,不知怎么觉得心跳的快要跳出来了一般,落荒而逃,逃还不忘丢下一句“驸马不许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