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严阵以待,只等着最佳时刻,将祝灵犀的符箓击散。
但他根本没等到那一刻。
一股巨力猛然从他脚底板下冒出,将他整个人向上掀翻,像个滚圆的球,在半空中滚了一圈,掉进了罗网。
上清宗绝学:天罗地网符!
祝灵犀身侧疯狂汇涌的灵气突然消散了,即将绘成的那枚“八方应地艮符”也转眼消失,她慢慢抬起手,将符笔架在牧山金丹修士的肩上。
牧山修士感受到肩上那只手在颤抖。
“这位师兄,承让。”这修为低微的小女修惨白的双唇上下动着,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牧山金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筑基少女根本没想过正面赢他,哪怕她学会了曲仙君的符,在旁人眼中有这个资格,但她一直很明白金丹和筑基之间的鸿沟。
之前绘成的符箓都不过是迷惑他,给他展示这套绝学有多强大,等到他越发谨慎后,她才针对他的谨慎布下杀招。
什么“八方应地艮符”,全都是在迷惑他!
她压根没打算凝聚那枚符箓,她之前已经绘出了那么多枚,她一个筑基修士,还能剩下多少灵气?那只是用来迷惑他的,她真正孤注一掷的杀招是天罗地网符。
是每个上清宗弟子一定见过、应对过、最耳熟能详的天罗地网符。
她根本不是得到机缘后飘飘然的幸运儿,她一直无比冷静。
远处,公孙锦重重地出了口气。
“别管那个蠢货了。”她没好气地说,“檀潋的目标不是他——一个筑基修士都能把他玩死。”
牧山岵里青们略带不安地望着她。
“檀潋在那。”公孙锦望向远处。
在杳杳青山之上,沉寂数百年的神塑安然垂首,俯视人间。
第73章雪顶听钟(十一)
曲砚浓定定地站在那尊神塑前。
沉寂在遥远记忆中的眉眼,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眼底。
她好久没见他。
青石沉冷,恰如那神塑青年的眉眼,清秀俊逸的轮廓,却勾勒出一身冷峻沉然,背负一柄长刀,身姿也如那柄刀一样笔挺高大,仿佛永不崩朽的峰峦,能屹立到终古。
青山见他,他见青山。
她冷不丁地想:那个为他塑成神塑的人,一定很爱他。
那熟悉眉眼、沉然神魄,像是从一千年前走出来的本尊,连衣角也带着汹涌的爱意,是琢而又磨,斟酌了一遍又一遍仍怕不够的慌张落笔。
所以有了此刻,她站在这里,如见当年。
“卫祖师是我先祖。”公孙锦在她身后说,“卫祖师没有道侣,没有后裔,但有亲眷,千年来在牧山安居繁衍,这一辈有了我和我兄长。”
曲砚浓当然知道。
数百年前,她就是这么把卫芳衡带回知妄宫的。
仙修“徊光”无亲无故,孤身漂泊在异乡,但凡人卫朝荣是有血亲的。
在牧山蜿蜒的雪线后,有一片清澈如宝石的深湖,湖水悠悠静静,连接着汩汩的寄情江,那就是卫朝荣出生的地方。
牧山宗归入上清宗后,她和卫朝荣来过这里。
江上波光粼粼,有鱼跳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洒在舟楫上,他忽然说,“我是在寄情江上出生的。”
仙魔并存的时代,大妖也横行,寄情江下不知藏着多少妖兽,茫茫江水里埋了不知多少尸骨,但要讨生活的人是顾忌不了那么多的。
这世上比凶恶妖兽更残酷的东西,是日复一日的人生。
卫朝荣的生身父母是寄情江上的渔人。
一对没有任何修为,更不具备仙缘仙根的凡人,奔波在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刀山火海的江水上,如浩荡江水下的每一只小鱼小虾,忙忙碌碌地生活,不知哪一日会厄运忽至——也许是明天,也许厄运永远都不来。
性命悬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催生出许多匪夷所思又行之有效的偏方,比方说有些妖兽灵智已开,吃食不缺,养出些精明又挑剔的毛病,最爱吃婴孩幼童,于是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渔人口口相传的救命偏方: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