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坐的几乎都是皇室宗亲,赵元绎甫一落座,四周都与他揖礼。
卫昔玉忍不住朝他看去。他的精神似已恢复,但眉心仍拢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意。若在平时,他定会与众人寒暄几句,但今日只是淡笑着点头答过,整个人十分沉默。
邱扬坐在赵元绎正对面,也瞧出他脸色有异,故意惊声关切道:“王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发虚啊,莫不是病了?”
语气难掩谑弄之意。
赵元绎也不恼,自嘲一笑:“没办法,在府里住惯了,突然转到野外来,睡得太不踏实,”说完不忘掩面打个哈欠,“还是大将军有福气,何时何地都精神矍铄,步履生风,本王真是羡慕得很。”
“哈哈,王爷真会玩笑,”邱扬大笑,“您可是荒郊野地行过军的,难道这猎场的帷帐,比军中营帐还艰苦?”
“行军打仗和春猎自是不同,”赵元绎愈发慵懒,“这天气一暖,日头一晒,还真是犯困……俗话说的春乏秋困,大抵如是。”
“依我看哪,王爷未必是春困,”邱扬若有深意一笑,“我倒有一秘法,保证叫王爷安睡。”
“是吗?”赵元绎微微挑眉,“洗耳恭听。”
邱扬朝前探身,故意压下声音,耳语似的:“王爷只消召两个漂亮的小娘子来陪侍,软玉温香,春风一度,管保您第二天神清气爽,龙马精神!”
说完他夸张地放声大笑,仿佛讲了个特别了不得的笑话,肥壮的身子一阵阵抖着,像个噗噗冒泡的铜锅。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一圈人听见。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邱扬府中有一众极为壮观的脂粉队伍,据说有名分的妻妾便有数十,家妓侍婢更不知其数。反观赵元绎却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多年来府上未有女眷,唯一收留了一个卫昔玉,还嫁入了东宫。
对如同邱扬的大多数男人来说,征服女人是有本事的体现。连女人都搞不定的对手,实在不足为惧。
赵元绎淡定望着邱扬,眸色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
“哼,粗鄙西戎,也敢自称闻喜邱氏的后人,邱氏先祖要是知道后代里混入这等货色,地底下都要气得活过来,”一个年长的宗室大臣眼见邱扬出言轻浮,不忿道,“也就老四的性子耐得,若换了本王,定要大耳刮子扇掉他几颗大牙。”
邱氏一族源自西部羌族,当年凭着邱太妃的关系才得以与皇族联姻。为了抬高门第,邱氏不知哪里弄来一本族谱,将自己生生改成望族闻喜邱氏的后人。
这段往事一直是邱扬的逆鳞,随着他逐渐掌权,但有人敢议论邱氏原本的出身,都会被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平阳王爷,您少说两句吧,”年轻些的子弟在一旁劝,“别叫那姓邱的听到,小心他打击报复……”
“本王都半截子入土了,怕他作甚?”平阳王冷嗤,“也就是你们这群不肖子弟,各个畏缩,才叫这姓邱的爬到头上去……”
卫昔玉偏头望那平阳王,他已须发花白,一双虎目仍熠熠有神。她听赵元绎说过,这位宗室老臣是太祖皇帝的亲孙,辈分很高,连赵元绎都要唤一声皇叔。老王爷是个急脾气,一点就炸,却为人正派,一身硬骨头,在大殿数次怼过邱扬,阻止他提拔亲信,赵元绎对他敬重有加。
那平阳王好容易被周围人劝住,似乎意识到卫昔玉的目光,他皱着眉回望过来。卫昔玉被他盯着,倒也不躲,反而微微低头,与他隔空行礼。
平阳王微怔,随即面色缓下,对她点点头,以示答允。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高声宣报,帐中所有人立刻伏跪在地。
宣平帝自帘幔后慢慢走出来,身后跟着皇后邱氏、五皇子赵崇义和许充华。
众人纷纷跪地,叩行大礼。
宣平帝在正中王座坐下,令众人平身,皇后等人在他身边落座。
这几年宣平帝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最近又有些病恹恹。每每出现在人前,都是皇后邱氏与五皇子陪侍。
赵崇峻虽被立为太子,邱氏却一直对储君之位不死心。皇后无所出,便将母亲身故的五皇子赵崇义养在身边。几年下来,出于养育之情也好,利益依存也罢,十三岁的赵崇义和邱氏外戚,已然成了太子的最大威胁。
卫昔玉不由看一眼坐在皇帝右侧的许充华。她的神色倒是无异,只在卫昔玉望她之时,她也恰好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许充华肉眼可见一惊,随即收回了视线。
看来那件事,她也心知肚明,不过,她绝不敢这个时候来问她。
今天帐中除了赵崇峻和几位宗亲,其他人未曾进山围猎。大家为着皇帝,只随口聊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卫昔玉也不搭话,一直默默吃菜饮酒,把自己当成摆件。
酒过一巡,五皇子突然状若随意道:“听闻今日,三哥同三皇嫂吵架了?”
此言一出,座上众人都暗自惊讶。卫昔玉手中银筷一滞,还是稳稳夹起一块炖羊肉,放入口中。
“五弟今日不是一直陪在父皇身边么?怎么有空听闲话?”赵崇峻幽幽回敬道。
“三哥误会了,真不是我有意打探,”赵崇义一脸无辜,“只是郡王哥哥和郡主姐姐们都在说,三哥今日为了一个姐姐,同皇嫂置气,也不知是真是假。”
“崇义,父皇还在这里,你不可放肆,”皇后肃然打断他,“太子和太子妃是你父皇亲自赐婚,你一个小孩子,休要乱议论。”
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明着是训斥五皇子多嘴,暗里却像甩了一条似是而非的钩子,瞬间把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心全部钩了起来。
果然宣平帝的目光朝着赵崇峻扫过来,语气带了质询:“吵架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