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小公子换了一身银线暗纹的浅蓝色长袍。玉带钩,右备容臭,左配玉环。镜中人锦衣华服,衣袍翩翩,这样进宫应该不算失礼。
庾季夏同庾泽一起上了进宫的马车,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捏着锦袍的五指。
穿过西安门,庾季夏平生第一次踏足未央宫。
少年抬头,群雁惊飞,宫墙高耸,隔离天日。
未央宫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庾家父子由大内总管魏陆亲自引路。
到了宣室殿,天子门高,庾季夏跟在庾泽身后踏过殿门口的横木,虔诚地下拜行礼,不敢抬头,直到十一岁的少年天子唤出了他的名字。
“庾季夏,抬起头来。”少帝声音清脆却不失威严。
庾季夏跪在玉阶下,闻声抬头,他身处低位仪态从容,不卑不亢。
少帝坐在龙椅上仔细描摹着他的锋利眉眼,吐出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朕瞧着季夏君也是个英雄!”
庾季夏慌忙地俯首谢恩,他后来在入狱时想,自己一定是被小皇帝这句“季夏君也是个英雄。”蛊惑了,从此万劫不复。
“陛下谬赞,犬子才十三岁,哪里算的上英雄?”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前人封狼居胥时不也才二十一岁?朕看着天下英雄杜太师当得,庾卿也当得,说不准季夏君也当得。”
随后,庾家父子被赐饭。
筵席过半,陛下赐了酒。此时的庾季夏还不知道父亲叔伯为什么喜欢酒,他只觉得辛辣入喉,又使人不清醒。
只饮两杯并不会大醉,庾季夏的五感依旧清晰,他看见了陛下薄唇轻启:“钦天监的薛萌曾说过,庾季夏是万里挑一的命格,可克杜捷。”
“陛下这……是谣传。”庾季夏攥着酒杯回答。
“谣传?朕只问你,你可愿为朕诛杀杜贼?”
人生有许多条改变命运的岔路,大多时候,你在岔路上抉择时什么都意识不到,多年后才会惊醒那个选择改变了命运。但也有一些岔路,你站在路口上就知道这个选择至关重要,一瞬便足以决定一生。
不对,庾季夏没有抉择的权力。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只能领命谢恩,庾季夏的嘴张开,他想谢恩,但声音卡住发不出来。
杜捷是专制朝权,欺君罔上。但杜捷也是握着庾季夏的手教射他射箭的老师,即便杜捷该杀,杀杜捷的又怎么能是他的庾季夏呢?
弑师是十恶之一的恶逆之罪。
庾季夏抬头,少年天子目光灼热,正紧紧地盯着他。
少帝从龙椅上起身,陈词:“先帝病了两载,杜贼从在先帝的病榻前弄权到年初朕的登基大典僭越,杜贼现在更是剑履上殿胁迫朕,以令诸侯。”
刘益一声叹息,“一年三百六十日,没有哪一日朕与母后不是胆战心惊的。季夏君不只是杜捷爱徒,更是朕的臣子。你与杜捷一直以来都很是亲近,你比任何一个金吾卫都更能近身诛杀杜贼,更有八字占卜之论。”
庾季夏听着,不知如何作答,陛下的每一句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忽然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转头望向了他的父亲。
庾泽盖棺定论,“还不领旨谢恩。”
庾泽的态度就是颍川庾氏的态度,庾季夏自然要领命。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他现在除了领旨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他真的杀得了杜捷吗?不应该是被杀吗?就算他杀了杜捷,又逃得过其亲卫队吗?此番不是九死一生,是十死无生。
庾季夏垂眸理了理长袖,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五体投地道:“季夏领命,予愿为君,九死无悔。”
翌日,仲春时节,万物复苏。
被母亲勒令不要出门的丁婳睡到了日上三竿,巳时初把饭吃了。她再次做到了书案前,提笔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