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几人不世俗?便如曾经她送给赵太太的花灯,未说明来路之前,赵太太很是不屑一顾;可等她言明是杭州乃至京中许多达官显贵们喜欢的之后,赵太太便立刻如获至宝,当场叫人去挂到读书的儿子房里。
只赵太太一人如此么?
不,世人大多如此。
同样几款料子,先往京师中打过滚之后,再往州府去便更有优势了。
左右杭州和固县的摊子她也没丢下,进可攻退可守,即便不成,大不了再带着布回来,直接送去固县卖呗!
顶了天损失些路费、食宿,又不会掉块肉!
见明月桩桩件件都考虑周全,清醒理智,而不是“非京城不可”,春枝反倒觉得更有信心了。
她用力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感受着秋日凉风拂过指尖,“可京城颇远,中间又要买卖,一来一去,说不得就得三两个月,走得开么?”
“我也想过了,”明月掰着手指细细算给她听,“今儿是十月二十一,最迟十月二十六我就要启程,若顺利,腊月初就能到。你,七娘,咱们三个是同生共死过的,如今都能独当一面,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固县和杭州两摊子事儿经营至今,短时间离开明月也能照常运作,且不必怀疑两位大管事的忠诚,这是她敢抽身北上的最大底气。
“至于苏家父子和其他人,初来乍到,毕竟了解不深,说句难听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也无需惊慌,我自有对策。我带着苏小郎北上,他爹顾忌儿子,就不敢乱来。况且民不与官斗,固县还有孙都头帮忙看顾,你多提几句,他自然知道厉害。
至于杭州这边么,远亲不如近邻,谢夫人的男人是水司衙门的官儿,我也跟新来的说说,她们也不敢放肆。
况且我与他们签订了文书,这一年内皆为主从,期间若有犯错或逃逸,我便可持文书上报官府,三人即刻沦为逃奴。抓不抓得到不说,按照惯例,官府会在第一时间前往他们的家乡张贴检举文书,八辈子老脸都没了……”
仆从有过,罪加一等,擅自逃跑更不可取,若非如此,春枝当初也不至于那般艰难还想着按规矩脱身。
说完这些,明月又笑,“当然,这是做最坏的打算,说出去未免显得我卑鄙,只咱们私下里议论一回也就罢了。大面上看,梁鱼和夏生还是可以信赖的,尤其后者,还那么年轻,又有寡母和弟妹要养活,只要不想流亡在外,远比普通人更好约束。”
若想走歪路,一早便走了。
其实大多数老百姓的底色还是淳朴善良的,只要想正经过日子,就不会随便做违法乱纪的事。
但或许天生多疑,抑或是经历之故,明月从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初识者,许多事情都尽早安排。
而这种有备无患的习惯也确实帮她渡过许多难关,所以她打算坚持下去。
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春枝就笑了,“你都想好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还有往固县送的货,”明月拍拍她的手,“如今湖丝都是徐掌柜夫妻帮忙直接从湖州收,比从薛掌柜那边拿货便宜不少,他们知道这里,每月一、二次不定,自会送来。苏绣都是走芳星那边,她颇识得几个可靠的绣娘,做的一点儿不必外头买来的差。
至于剩下的么,还找薛掌柜,我同她买卖一年多快两年了,彼此熟悉,不必刻意说,她就知道咱们要什么,一早便安排好了。”
春枝点头,“好。”
听着事情多,其实大多已步入正轨,她要做的只是保证各项运转如常。
“固县也好,杭州也罢,各家各户你都熟悉,各人生辰年月、哪家什么喜好忌讳,我都记在本子上了,进了腊月记得备好礼品和回礼,迎来送往的,你比我有经验。”
“好。”
“对了,染坊这边刚步入正轨,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七娘的性子你知道,最会忍耐,朱杏么,也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你从固县回了货款之后,留出各处打点和下回进货的,就先送到那边去,别断了。”
“好。”
“也别一味说好,”明月乐了,“你素来心思细腻,走了也有一段日子,想必有所得,若什么时候有些什么想头,也只管大胆地同薛掌柜提。了不起拿回来咱们自己穿就是了,现下这么些人呢,光一年四季衣裳便不再少数。又有李记给咱们兜底,怕什么!”
说得春枝也笑了,捏着眉心直摇头,“一口气吩咐这么多,我听得头都快炸了。”
“你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炸不了!”能以外来身份在赵太太跟前混出头的,岂是寻常人?明月大笑,“前儿我也同七娘说了,只是她毕竟不长于此,你就能者多劳吧!若有不妥,你们再商议也就是了。”
固县那边有李记顶着,等闲不必春枝过去,她只要负责往来运货、收账即可,再加上人员走动和打点,勉强能忙得过来。
染坊初建,多是生人,又要每日盘点、出入库,并协调内外、管理上下、检查货品,七娘肩头的担子可不轻。
不过话说回来,说什么“大管事”,各人手底下小猫两三只,倒有些滑稽。
不光七娘和春枝,就是明月自己出行也不凑手。
只带着一个苏小郎,又要赶路又要看货,到地方还要交际,想法子贩卖……
唉,还是人手少了,各处都紧紧巴巴的。
若非徐婶子过分胆大,视法度为无物,绣姑又不愿意离家,明月都想把她们拉来一起干了。
想到这里,明月又告诉春枝,“日常你出行时,也留心些,或有合适的人选,只要有能力、人品好、性子过得去,无分男女老幼,都可以拉来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