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咔哒”一声上了锁。
他又慢条斯理地忙活了一阵,整理好被自己翻乱的货架,将灯关灭,合起电闸,又把门一道道锁好,才抱着脏兮兮的木盒回了下榻的酒店。
他叫了酒店的晚餐,将沾满尘土的衣服丢进脏衣篮,走进卫生间。
水雾蒸腾的浴室中,赵长佑抬头看了看纯白色的方形恒温花洒,然后莫名其妙笑出了声。
他突然想起曾经……很多很多年以前。
有个闲不住的家伙曾经兴致勃勃找到自己,说看了潜火队用来灭火的唧筒,觉得有趣,突发奇想要造一种叫做“淋浴器”的工具,不必挖池砌缸,站在淋浴器下即可清洁身体,比泡澡更方便。
两人闲暇时候研究了一段时间,又找了众多匠人做工,当真把那淋浴器做出来了——确实比泡浴方便,但耗水也比泡浴更多,水源的持续加热也是个问题。
寻常人家舍不得用,权贵人家没必要用,淋浴器最终也没能按他的期望流行起来。推广到最后,只有京中几个大型香水行松了口,买了几只淋浴器放在店里,权当在大名鼎鼎的罗掌柜手里买了份人情。
那人嘟嘟囔囔的,难以相信自己竟然错估了客人的需要,一连不高兴了好些天。
赵长佑闭上双眼抬起头,叫细密温暖的水流雾气似的扑在脸上。
果然只有物产丰盈的时代,才能撑得起诸多奇思妙想,才能养出他那样万分聪慧的人。
他总说自己来自于千年之后。
原来当真不是逗他开心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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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夸张地说,赵长佑应该算是个精神上非常强健的人。
因为梦里的一个不知真假的念头,就能千里迢迢来寻踪问迹,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神话一般接收到了如此漫长的记忆、镜花水月似的人生,却依旧保持着思维冷静,情绪稳定。
洗完澡之后,他甚至还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参加了两个要紧的电话会议。
会议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
散会后,只有小倪继续和他保持着通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问他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听这意思,估计没少被客户和金主们施压。
“我订了凌晨四点的飞机。但会议……”赵长佑看了眼时间,起身收拾行李,“会议等明天再安排吧。”
他这次行程仓促,行李很少,只在旅行手提包里铺了薄薄的一层……多余的空间正好可以盛放下那只陈旧的漆木盒。
赵长佑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摸向胸口那枚佛牌,手指微微用力。
“还有,把罗老板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下。”
小倪答应了一声,随口跟上司同步工作进程:“和罗先生的会议约在本周五,投资顾问联系了钟老师,如果周五没问题的话,尽职调查的团队就准备跟进了……”
赵长佑:“会议时间可以往前提一提,从明天就开始入驻尽调吧,都抓紧一些。”
电话那头的小倪愣了愣:“好的。”
赵长佑挂断电话,提起行李办理了退房,很快坐上了前往郑州机场的专车。
开封凌晨的街道格外安静,车窗外橙黄的路灯光芒一簇簇闪过。
他又发起呆来。
庞杂漫长的记忆仍未得到彻底地梳理。
但很多印象深刻的场面,就像钢印刻在他脑海中似的,不必费力去回想。
譬如每年元夕皇城中连绵不绝的烟火。
譬如某年正月十五延国公偷偷跑出宫,在街边买的两盏花灯。
一盏是莲花,一盏是鲤鱼。
“鱼戏莲花。”
延国公曾经故意用手中的鲤鱼灯去撩拨罗小掌柜,将他手里的莲花灯撞得七扭八歪。
罗月止当时看起来既羞涩又紧张,整个人都叫烛光映得红扑扑的,被人调戏了还忍不住傻笑。
他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很聪明,超乎寻常的聪明,唯独在他面前沾着点傻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